断愁汤。
这三个字凿进白案的脑海。
他的大脑处理系统，彻底过载。
宕机了足足五秒。
一种比面对死亡更荒诞、更离谱的情绪，从僵硬的思维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是镇定。
一种属于厨师的，面对未知食材时才有的，病态的镇定。
他是个厨子。
一个对美食有着变态执念的厨子。
而现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份菜谱。
一份……以这个能用哭声杀人的恐怖怪物为食材的菜谱。
这算什么？
地狱厨房真人秀，现在开始？
不。
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白案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行字，在心里下达指令。
“展开。”
眼前的蓝色光幕应声而变。
【断愁汤】三个大字下方，更详尽的说明流淌而出，像一份严谨到毫无人性的实验报告。
【主料：悲鸣之泪 x 1滴】
【获取方式：令“泣语者”陷入最深沉、最纯粹的悲伤与混乱，其精神核心将凝聚出负面情绪的精华结晶。】
【辅料：三年陈皮，无根之水。】
【调料：无。】
【功效：根除一切精神层面的负面情绪污染，小幅强化精神韧性。】
【备注：该诡异依靠负面情绪共情进行精神污染，其认知系统无法解析剧烈的、无意义的正面情绪。当解析系统过载时，将陷入混乱。】
白案逐字逐句地扫过。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
恐惧还在，像跗骨之蛆盘踞在脊椎上。
但厨师的本能，已经接管了这具身体。
就像第一次处理活杀的河豚，指尖在颤，心跳如鼓，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处理好它，不能有半分差错。
负面情绪共情……无法解析正面情绪……
白案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团仍在低声啜泣的黑色粘液上。
每一次哭声，都像一根无形的针，试图再次刺入他精神的薄弱点。
但这一次，有了《饕餮食谱》的庇护，那股力量被削减了九成，只剩下蚊子叫一样的烦躁。
正面情绪。
什么是正面情绪？
开心？快乐？兴奋？
白案强行翻检着自己贫瘠的人生履历。
第一次拿工资？当晚就交了房租。
第一次被告白？对方是个两百斤的壮汉，夸他做饭的样子很“贤惠”。
……
该死。
他的人生，好像没什么值得拿出来夸耀的快乐。
等等。
有。
白案的瞳孔，倏地亮了。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一个下午，在闷热的后厨里，他失败了七七四十九次之后，终于做出了一份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舒芙蕾。
当那蓬松、轻盈、散发着浓郁奶香与蛋香的糕体，从烤箱里捧出的那一刻。
当他用银匙轻轻舀起，送入口中。
那云朵在舌尖融化的极致口感……
那瞬间的幸福感，真实不虚！
“喂。”
白案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团黑影喊了一声。
哭声一顿。
那个黑洞洞的深坑，再次锁定他。
白案没有退缩。
他挺直了背脊，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饱含深情的语调，开口了。
“你知道吗？”
“有一种甜点，它的生命只有五分钟。”
“它叫，舒芙蕾。”
“用最新鲜的鸡蛋，分离蛋黄与蛋清。蛋黄要与温牛奶、低筋面粉、还有马达加斯加的香草籽，以同一个方向搅打成丝滑的蛋黄糊……”
白案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他的描述，细致到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克数。
他甚至开始讲解蛋清打发的三个阶段：鱼眼泡、湿性发泡、干性发泡。
“……当提起打蛋器，蛋白霜能形成一个坚挺短小、微微弯曲的尖角时，就完美了。”
“然后，将三分之一的蛋白霜，用切拌的手法混入蛋黄糊。记住，是切拌！不能画圈，那是搅拌！会消泡！这是对生命的亵渎！”
他的情绪，越来越高昂。
那团黑影，似乎被他说懵了。
“呜……？”
它发出了一个充满困惑的音节。
哭声，出现了一丝紊乱。
精神冲击，明显减弱。
有用！
白案精神大振。
他知道，光靠一个舒芙蕾，还不足以让这个怪物彻底宕机。
必须上猛料！
他眼神一凝，语速骤然加快，像一个说唱歌手开启了机关枪模式。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报菜名！
中华料理刻入dNA的无上瑰宝！
他一口气，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菜名，从满汉全席到家常小炒，一股脑地吼了出来！
“……红丸子、白丸子、熘丸子、炸丸子、南煎丸子、苜蓿馅儿、三鲜馅儿、山肉馅儿、饽饽、StEAm、oRIGIN、EpIc……”
嗯？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管不了了！
白案彻底豁出去了。
他双眼放光，唾沫横飞，情绪亢奋到了极点。
那已经不是在背菜名了。
那是在歌颂！
是在赞美人类文明最伟大的、对抗虚无的终极结晶！
那团黑色的“泣语者”，彻底傻了。
它蜷缩的身体开始不规则地剧烈颤抖。
粘液下的黑洞，疯狂地扭曲、变形、撕裂。
它无法理解。
完全无法理解。
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这些词汇，代表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能产生如此庞大、如此纯粹、如此……刺眼的快乐情绪？！
这股情绪，对它来说，就像把一万瓦的探照灯直接怼在它的感知核心上！
不！
是比那更可怕的东西！
这股情绪里，没有爱，没有希望，没有感动。
只有最原始、最纯粹、最霸道的……食欲！
“哇——！！！”
“泣语者”的精神防线，崩溃了。
它发出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凄厉的哭嚎。
但这哭声里，不再是引人堕落的悲伤。
而是纯粹的、被正面情绪灼伤的……痛苦！
随着这声尖叫。
一滴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凝聚了世间所有悲苦的液体，从那个黑洞洞的深坑中，缓缓渗出。
它没有滴落。
而是凝结成了一颗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黑色结晶。
【悲鸣之泪】！
就是现在！
白案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那怪物直冲过去！
三米。
两米。
一米。
他从裤子口袋里，闪电般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塑料空瓶。
那是他平时用来装自调酱料的样品瓶，被辞退时顺手揣进了兜里。
此刻，竟成了救命的关键！
就在那滴【悲鸣之泪】即将脱离怪物身体的瞬间。
白案没有用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一个在拥挤后厨练就的、无比迅捷的侧身滑步，身体贴着肮脏的地面掠过，右手稳如磐石地举着小瓶。
瓶口向上。
“啪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颗黑色的结晶，分毫不差地掉进了瓶中。
成了！
白案立刻拧紧瓶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也就在这一瞬。
“嗡——”
巷口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如同破碎的玻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外面街道上的灯光和车流声，重新灌了进来。
世界，恢复了正常。
白案回头看去。
那个被称为“泣语者”的怪物，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冰冷的提示文字，在光幕上浮现。
【食材活性正在流失，请在15分钟内进行烹饪。】
【菜式“断愁汤”已解锁，当前缺少辅料：】
【三年以上的陈皮（0\/1克）】
【无根之水（0\/50毫升）】
十五分钟！
白案的心脏被这数字狠狠攥紧。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又看了看自己家方向的巷子深处。
时间紧迫！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掉满身的污垢，一把抱起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纸箱，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