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错身·擦肩而过
破庙里的空气像陈年败絮般凝滞,混着尘土、霉草、酸臭的人体味,还有股更深沉的绝望气息。几缕惨淡天光从屋顶破洞和歪窗棂里挤进来,切出明暗交错的光柱,无数尘埃在里面瞎转悠,像极了缩在神像下、断墙间的这些人。
白辰、杨紫、徐子东三人站在没门板的庙门口,身影被门外灰蒙蒙的光勾出清晰轮廓,和庙里的暗形成刺眼对比。他们的出现,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搅起一圈细微却紧张的涟漪。
庙里大概有七八个乞丐,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眼神又浑又木。对三人的到来,大多只是抬下眼皮,漠然瞥一眼,就又低下头——好像连好奇都被苦日子磨没了。只有几个年轻点的,眼里闪着警惕和藏不住的怕,身子绷紧往更暗的角落缩。
白辰的目光像细篦子,慢慢扫过庙里每个角落、每个人。他的精神力像无形的蛛丝悄悄散开,感知着这儿的情绪和生命气息。没强能量反应,没异常精神力场,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绝望,偶尔混着病痛的哼哼和饿肚子的肠鸣。
杨紫指尖轻轻蜷着,空气里的酸臭和悲凉压得她心里发沉。她使劲在那一片灰败的脸上找可能是“金刚力士”的人,或者叫“小铃铛”的女孩,可入眼全是枯槁和萎靡。
徐子东站在后面点,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看环境结构、可能的出口和异常痕迹。他更关注地面和墙,找非寻常力量留下的破坏印子,可看见的只有常年的污渍和斑驳。
最后,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锁在最里面、最暗的角落。
那儿缩着个人。
比其他乞丐还瘦小,像堆扔在那儿的、裹着破布的枯骨头。件脏得看不出原色、全是洞的单衣松垮垮挂着,露出下面嶙峋的肩胛骨和胳膊。头发枯黄打结,像乱草盖着大半张脸。他整个人缩成球,脸埋在膝盖里,胳膊紧紧抱自己,好像想从自己身上抠点暖,又像要把自己和这冷世界彻底隔开。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起伏都快看不见,仿佛和身后冷得掉渣的斑驳墙、身下烂草垫融成了一体,成了座凝固的苦命雕塑。
白辰心里沉了沉。这身影…和昨天通过乌鸦看到的、敏捷消失的影子,气质完全不一样。那个影子虽瘦,却带着野兽般的警觉和灵活。可眼前这个…只有彻底的死和木。难道不是一个人?还是说…
他慢慢往前走,脚步声在安静的破庙里特别清楚。几个乞丐不安地挪了挪。
在那缩着的人前面三步远,白辰停下,尽量让声音平和没威胁:“这位…先生?”
没反应。那人连抖都没抖,好像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在乎。
“我们没恶意,”白辰接着试,眼睛盯着对方,“就是想打听点事。关于…最近镇上发生的一些…不平常的事。或者,一个叫小铃铛的小姑娘。”
“小铃铛”三个字刚出口,白辰敏锐地察觉到,那缩着的人好像极轻微地僵了下,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还是保持着那副全防的姿势,一动不动。
旁边一个老乞丐大概觉得白辰挡了光,或者就是麻木地排外,骂了句难听的,随手把半块干硬发霉的饼砸向那缩着的人,吼道:“丧门星,挡你娘的道!”
干饼砸在那人背上,闷响一声滚地上。那人依旧没反应,好像砸的不是自己。倒是个七八岁、饿红眼的小乞丐扑过来,抓起饼塞嘴里猛啃,咯吱咯吱响。
杨紫看得心疼,从布包里拿出个用油纸包好的白面馒头——这是他们的干粮。她绕开白辰,小心走过去,把馒头轻轻放那人面前地上。
“这个…给你。”她声音放软,带着女生特有的温和,“我们真不是坏人。要是你知道什么,或者需要帮忙…”
那人的头好像极轻地动了下,埋在膝盖里的脸微微偏了点,一只眼睛从乱发和膝盖缝里露出来。
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陷在眉骨下的阴影里,眼白又浑又黄,满是血丝,瞳孔是种快死了似的、没一点光的灰。没好奇,没感激,连见了吃的该有的饿劲儿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住的麻木,还藏着丝…特别淡的、压得死死的、像看虫子似的漠然。
就瞥了一眼,那只眼又藏回乱发和膝盖后,好像从没露过。他对眼前飘着麦香的馒头,没一点表示。
这时,抢了霉饼的小乞丐啃完,舔着手指看见白馒头,眼里立刻冒光,猛扑过来要抢!
“哎!”杨紫下意识想拦。
可小乞丐动作快,脏手已经碰到馒头了!
就在这瞬间,那只一直没动、像枯枝似的手,动了!
快得几乎看不清!
只见那缩着的人抱膝盖的胳膊,好像极轻地弹了下,一根指尖像毒蛇吐信似的,点在小乞丐手腕上!
“嗷——!”小乞丐短促地尖叫,像被烫到,又像被大劲儿戳中了麻筋,整条胳膊立刻耷拉下来,连连后退,看那缩着的人的眼神里全是不敢信和怕,再也不敢上前。
整个过程快得电光火石,那只手已经收回去,重新抱紧自己,好像从没动过。那人依旧缩成球,仿佛外面的抢、叫、怕,都跟他没关系。
白辰、杨紫、徐子东心里同时一震!
这一幕虽短,却藏着太多不平常!那速度,那准头,那瞬间爆发又收住的劲儿,绝不是普通人!尤其是白辰,他几乎肯定,刚才那下,对方连传说中“巨力”都没使,就是身体本能的、控到极致的一点反应!
是他!肯定是他!
白辰上前一步,语气更郑重:“我们…”
话还没说完,那缩着的人却有了个稍大的动作。他极慢地、好像每个关节都锈了似的,抬起头,露出大半张脸。
枯黄、憔悴、全是泥,颧骨高得吓人,嘴唇裂着。还是那副遭罪、没吃饱的乞丐样。可那双眼睛,现在全露出来了,正看着白辰。
不再是全麻木,多了丝极淡却冰得刺骨的…不耐烦。像赶几只烦人的苍蝇。
他没说话,就用那双快死了的眼睛看着白辰,看了两三秒。然后,极慢却特坚定地,摇了下头。
拒绝。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没商量的拒绝。
接着,他不再看任何人,重新把脸埋回膝盖,变回那尊凝固的、对外界彻底关上门的雕塑。那姿势明摆着:滚开。别烦我。我跟你们没话说。
那个摇头,那个眼神,像盆冰水,浇灭了白辰刚升起的希望。
杨紫还想说什么,白辰却轻轻拉住她胳膊,摇了摇头。他看懂了那眼神——里面没一点想聊的意思,只有拒人千里的冰。硬问,只会适得其反。
徐子东默默走过去,捡起地上沾了灰的馒头,用油纸重新包好,轻轻放在离那人近点、但其他乞丐不会立刻抢到的地方。他做这一切时,眼睛冷静地观察着那人的每点反应,可对方像真的石化了,没再动一下。
“我们走吧。”白辰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失望和沉。
三人转身,默默走出破庙,把那片凝固的绝望和那个深不见底、关着自己的人,重新留给黑暗和安静。
庙外,雾好像更浓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他吗?”走远点,杨紫忍不住低声问,皱着眉,“刚才那一下…”
“速度快,劲儿控得准,绝不是普通人。”徐子东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但…跟传闻里撕坦克、掀装甲车的‘金刚力士’,差太远了。而且,他好像…在使劲压着什么,或者说,躲着什么。”
白辰望着雾蒙蒙的街,眼神很深:“是他。我能感觉到…那干瘦的身子里,藏着特别吓人的东西,像被无数链子捆着的火山。可他不愿意认,更不愿意跟我们有任何牵扯。”
他想起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冰下面的漠然——那不光是对别人的漠然,好像也是对自己命的漠然。
“为什么啊?”杨紫想不通,有点挫败,“我们明明说了没恶意,而且,我们应该是一边的…”
“可能他经历过我们想都想不出的苦,再也不信任何人了。”白辰慢慢说,“可能,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的劲儿,怕惹更大的祸。也可能…他就是太累了,累到只想一个人慢慢烂掉。”
他们原以为找目标最难,现在才发现,怎么敲开那层硬得要命的壳,碰到里面可能早就碎了的魂,才是真的难。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破庙暗角落里,那缩着的人极轻地动了下。一只枯手快得看不见,瞬间把地上油纸包的馒头抄起来,塞怀里最里面,贴肉藏好。从头到尾,他没抬头,姿势没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那贴着冷馒头的、瘦得露骨的胸口里,一颗沉寂多年的心脏,好像极轻、极难地,跳了一下。
那一下跳,沉得像拽着千斤链子,还带着种说不出的、钻心的孤单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