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港外,葡萄牙舰队旗舰,“圣母号”。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血来。
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爵士,这位狂热的“东方十字军”指挥官,正站在甲板上,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死死攥着那封烫金的“请柬”。
在他的脚下,甲板已经被冲洗过,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海水腐烂的腥气,却如同魔鬼的嘲讽,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孔。
“研讨会……”
“不良资产处置……”
“竞拍资格……初步审核……”
阿方索的嘴唇在哆嗦,他不是在读,他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嚼”。他每念出一个词,脸上的肌肉就扭曲一分。
耻辱!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自他从里斯本的宫殿接受国王赐剑以来,所遭受过的、最极致、最不可理喻的耻辱!
一个东方的、异教徒的、身份低贱的“商人”,不仅谋杀了他手下的贵族和士兵,还把他们的尸体当成“礼物”送了回来,最后,附上了一封……一封他妈的“请柬”?!
“大人!开战吧!”一名年轻的骑士再也按捺不住,他“呛”地拔出长剑,跪在阿方索面前,“以上帝的名义!炮轰长崎!将那个亵渎者的灵魂,送入地狱!”
“没错!开战!烧光这座魔鬼的港口!”
“他这是在向我们宣战!”
甲板上,一群年轻的贵族军官群情激奋,他们的荣耀感被彻底点燃了。
“都给我闭嘴!”
一声沙哑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是老船长迪奥戈·瓦斯。他脸色惨白,快步走到阿方索面前,一把抓住了他握着剑柄、青筋暴起的手。
“指挥官阁下!”迪奥戈的声音都在发颤,“您还没看明白吗?他……他就是故意的!”
“他谋杀我们的士兵,用最残忍的方式送回尸体,就是为了激怒您!为了让您在愤怒中,下达总攻的命令!”
阿方索一把甩开他的手,双目赤红:“那又如何?迪奥戈!你难道要我吞下这份耻辱?你没看到我的士兵……”
“我看到了!”迪奥戈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还看到了西班牙人莫拉莱斯!我看到了他那艘圣地亚哥号!您忘了吗?那个魔鬼,他能一炮卸掉一艘盖伦船的船舵!他有我们不知道的‘水鬼’(林道乾的蛙人)!这长崎港内,现在就是他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就是在逼您!逼您带着我们这五艘巨舰,一头撞进他的陷阱里!”
迪奥戈的嘶吼,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阿方索的头顶。
阿方索的身体猛地一僵。
是啊……陷阱。
这个词,让他那被怒火烧灼的理智,回笼了一丝。
他是一个狂热的十字军,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傻子。他更是一个贪婪的贵族。
他死死盯着那封请柬上的字眼:“西班牙帝国……不良资产处置……”
“迪奥戈……”阿方索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你……你确定,莫拉莱斯说的那支‘无敌舰队’……是真的?”
“千真万确。”迪奥戈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马尼拉总督的野心,整个东京都知道。他们要吞掉大明,吞掉日本。”
“那这封信……”阿方索的手指,抚过“拍卖会”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贪婪与惊疑,“这个张伟……他把西班牙人……当成了‘猎物’?他以为他是谁?上帝吗?”
“不,”迪奥戈摇了摇头,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他不是上帝。他……他想当那个‘制定规则’的魔鬼。”
“他邀请我们,去‘竞拍’西班牙人的‘遗产’……”阿方索喃喃自语,他那扭曲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个东方的异教徒,邀请我,一个葡萄牙的十字军指挥官,去竞拍我的死敌——西班牙人的‘遗产’!”
“迪奥戈!”阿方So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一种全新的、混合了愤怒、贪婪与疯狂的火焰。
“您说得对。他想激怒我,我偏不如他所愿。我不会开炮的。”
迪奥戈刚松了一口气。
“传我命令!”阿方索的声音陡然拔高,“升起王室主帆!所有战舰!所有!五艘卡拉克!跟我一起——”
“进港!”
“大人?!”迪奥戈大惊失色,“您疯了?!”
“我没疯!”阿方索一把推开他,狂笑道,“他不是要开‘拍卖会’吗?他不是要‘研讨’吗?好!我就去‘研讨’!”
“我不开炮,我就把船,停在他的禅院门口!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东亚海权’!什么才是‘战略资产’!”
“他不是要‘路演’吗?我就给他一个最盛大的‘路演’!”
“我倒要看看,他那小小的禅院,能不能装得下我葡萄牙的……五座海上城堡!”
“全军!拔锚!进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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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户,荷兰商馆。
阴暗、潮湿,充满了烟草、奶酪和麦酒的混合气味。
荷兰商馆的“opperhoofd”(首席商官),范·德·布罗克,一个精瘦得像猴子、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正把那封“株式会社”的请柬,翻来覆去地看。
“ho-ho(嗬嗬)……”他发出一阵公鸭般的笑声,“一个明国人……在长崎……拍卖‘西班牙帝国’?”
“长官,”他旁边的副手担忧地说,“这会不会是葡萄牙人的陷阱?他们和那个明国人联手……”
“蠢货!”布罗克把请柬拍在桌上,“你看不懂吗?这封信的重点,不是‘拍卖’,而是‘第三方竞标者’!”
“那个明国人,在告诉我们,他不想让葡萄牙人(papists,天主教徒)独吞!他在‘询价’!他在问我们荷兰人,愿意出多少钱,来‘购买’一个‘痛击伊比利亚人’的机会!”
布罗克站起身,兴奋地搓着手:“葡萄牙人出价了(阿方索的威胁),西班牙人是‘标的物’,而我们……我们是那个‘被邀请’的‘抬价者’!”
“这他妈的……这是我这辈子听说过最棒的生意!”
“长官,那我们……”
“还等什么?!”布罗克一脚踢开椅子,“把‘飞翔的荷兰人’号和‘泽兰迪亚’号的淡水补满!把所有的火炮都擦亮点!”
“我们去‘竞标’!”
“可万一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我也要跳!”布罗克狂热地喊道,“我宁可死在陷阱里,也不愿错过这个能同时把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一起拖下水的机会!去他妈的上帝,这笔生意……利润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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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最深处,一间不对任何人开放的静室。
张伟盘腿而坐。
在他面前,那台被他视作最终底牌的“太阳能手机”,正用一根导线,连接着一块在屋顶上摊开的、巴掌大的柔性太阳能充电板。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这台手机第一次,在九州的阳光下,积攒够了开机的电量。
屏幕上,电量图标顽强地亮起一格:【2%】。
张伟深吸一口气,没有去连接那虚无缥缈的“信号”,而是熟练地点开了一个离线的图标——【project Almanac】(万年历\/年鉴计划)。
这是他前世,一个历史系和It系的混合体,耗费心血,将海量的历史文献、维基百科、技术图纸、气象水文资料……打包压缩后,塞进手机的“离线数据库”。
这是他真正的“金手指”。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速敲击,没有去查什么“阿方索”或者“荷兰人”,那些“人”的变数太大。
他只查“天”。
他输入了当前的年份——【159x年,秋季】。
然后,他输入了关键坐标——【东经120-130,北纬20-30】(即菲律宾至日本南部海域)。
数据库开始检索……
【2%】的电量在飞速下降……【1%】……
就在屏幕即将熄灭的瞬间,一行被高亮标注的文本,跳了出来。
【警告:高优先级事件】
【来源:《马尼拉航海日志(残篇)》及《全球极端气象史(17世纪卷)》交叉验证】
【记录:1xxx年,11月下旬,一场史料记载中极为罕见、规模空前的“秋末台风群”(Late-Season typhoon Swarm),在菲律宾海东北部生成。该台风群……路径诡异,威力巨大……导致……(数据损坏)……阿卡普尔科……(数据损坏)……舰队……全灭。】
“嗡——”
手机屏幕一闪,彻底暗了下去。
张伟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许久,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白雾蒙蒙。
他笑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在和“人”斗。
和莫拉莱斯、和阿方索、和黑田官兵卫、和德川家康……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真正的“盟友”,是“天”。
他要“拍卖”的,也不是西班牙人的“遗产”。
他要拍卖的,是这群欧洲人……在这片海域上的“买命钱”!
就在这时,禅房的木门被猛地撞开,许显纯的身影如鬼魅般冲了进来,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种混杂着“兴奋”和“惊恐”的神色。
“大人!”他甚至忘了行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张伟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是阿方索的舰队,进港了吗?”
许显纯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是!五艘!五艘卡拉克巨舰……全进来了!他们……他们就在港口中央停下了!转了身……所有炮门……全都打开了!”
“轰——!”
一声沉闷的炮响,从港口传来。那不是实弹,是空包弹的示威。
但这声炮响,如同发令枪,震得整个长崎都在颤抖。
黑田长政和成富茂安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面如死灰:“张大人!不好了!葡萄牙人……打进来了!”
张伟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没有理会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天气,真好。
“别急。”他淡淡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
“这不是‘开战’。”
“这只是我的‘拍卖会’……一场小小的‘开幕式路演’而已。”
他话音刚落,又一名锦衣卫探子,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山门外冲了进来,扑倒在地。
“大……大人!”
“港口东北……东北方向!又……又来了两艘……挂着三色旗的……红毛鬼子的船!”
“他们……他们也开炮了!也是空炮!像是在……像是在回应葡萄牙人!”
“荷兰人……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