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显纯那张脸,比平时又黑了几分,话也说得不利索:“大人……外面……外面来了几艘船,挂的……好像是……是‘五峰’的旗号。”
“五峰?”张伟刚呷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哪个五峰?海上的五峰山?那玩意儿还在?”
“不是……大人,是……是汪直……汪直的……旧部。”许显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乘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汪直?那不是……那不是几十年前就被拿下了吗?他那些人,不是早散了吗?”
张伟放下茶杯,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松,反倒多了几分玩味:“散了?哪有那么容易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帮‘五峰船主’的余党,当年可是搅得东南沿海鸡犬不宁,海上王国的缔造者,岂是说没就没的?”
他走到窗边,望向港口方向。天色尚早,长崎港口弥漫着一层薄雾,几艘葡萄牙的卡拉克帆船静静地停泊着,像是几头蛰伏的巨兽。远处,几艘快船正朝着这边靠近,旗帜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来的是哪位头领?”张伟问。
“说是……姓林的,叫林道乾。说是汪大当家的老部下,手里也捏着几条船,还有……还有不少‘老伙计’。”许显纯答道。
张伟笑了:“林道乾?这名字听着耳熟,好像当年也是个‘不安分’的。行,‘老朋友’来了,咱们得好好‘招待招待’。许显纯,去,把咱‘大明株式会社’的‘待客之道’准备好。通知下去,库房里那些从西班牙人手里‘借’来的火炮,给老朋友们好好‘鉴赏鉴赏’。”
李乘风听得心惊肉跳:“大人,这……这不太好吧?汪直的旧部,可不是善茬。他们当年……”
“当年?”张伟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当年他们是海上的‘枭雄’,现在呢?现在他们不过是抱着祖宗牌位,出来讨生活的‘老兵油子’。李先生,你觉得,一个快要倒闭的老字号,碰上一个蒸蒸日上,还想买下整个‘商业街’的新公司,会是什么结果?”
张伟转向许显纯:“告诉林头领,就说我张某人,在这长崎‘考察市场’,准备‘开发新项目’。欢迎各方‘战略投资者’洽谈合作。不过,‘洽谈费’,是少不了的。”
“‘洽谈费’?”李乘风嘴巴张成了o型。
“是啊,”张伟理所当然地说,“毕竟,谁知道他林大当家的,是来‘投资’,还是来‘砸场子’的?万一他是来‘捣乱’的,我这‘场地维护费’,‘风险评估费’,还有‘安保费’,总得有人出吧?要不,就让他先交二十万两银子,当个‘入场券’试试?”
许显纯憋着笑,点了点头:“明白,大人。我会让他知道,‘规矩’这东西,得看谁来定。”
不多时,几艘挂着‘五峰’旗号的船靠近了港口。船不大,但船上的喽啰们个个凶神恶煞,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浪荡江湖的桀骜。为首的一条船上,走下一个身材不高,脸上却刻满了风霜的中年人,正是那林道乾。
他一身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一把倭刀,眼神锐利,扫视着港口那些挂着‘大明株式会社’旗帜的船只,以及岸边严阵以待的萨摩武士,眉头微微皱起。
“前面那条挂着‘大明’旗号的船,停下!”林道乾的随从朝着张伟的舢板喊道。
舢板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向前。张伟坐在船头,甚至还悠闲地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大胆!没听见林爷说话吗?”随从大怒,就要命人放箭。
“等等。”林道乾拦住他,眯着眼打量着舢板上那个悠闲嗑瓜子的人。他似乎从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
“这位可是‘大明株式会社’的张大人?”林道乾隔着一段距离喊道。
张伟嗑着瓜子,含糊不清地回应:“是我。林大当家的?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不知林大当家的,此次前来,是想叙叙旧,还是想谈谈生意?”
林道乾脸色一沉:“张大人说笑了。我等不过是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听说张大人在此,特来拜会,谈谈‘合作’。”
“‘合作’?”张伟笑了,把手里的瓜子壳吐在甲板上,“好啊。不过,‘合作’之前,咱们得先谈谈‘规矩’。你看,我这‘大明株式会社’,最近刚接手了这长崎的‘业务’,按照‘老规矩’,外来的‘生意人’,得先交‘入场费’。二十万两银子,不多吧?”
林道乾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二十万两?张大人,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我等当年……”
“当年?”张伟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当年汪大当家还在的时候,你们是‘五峰船主’,是海上的‘王’。现在呢?现在你们不过是一群没了‘王’的散兵游勇。我张伟,不跟‘散兵游勇’谈生意,只跟‘有实力’的‘大当家’谈。你,林道乾,能拿出二十万两来吗?能拿出,我就请你上岸,喝杯‘贵宾茶’。拿不出来……”张伟耸耸肩,“那咱们就只能‘江湖再见’了。”
林道乾气得胡子直哆嗦,但看着张伟身后那些严阵以待的武士,还有远处港口那些巨大的佛郎机炮,他知道,硬来是行不通的。
“好!好!张大人好大的派头!”林道乾咬着牙,“我林道乾,这就回去凑钱!但是,张大人,你最好祈祷,这二十万两,能买来你所谓的‘合作’!”
说完,林道乾一甩袖子,转身上了船,悻悻地离开了。
“大人……”李乘风看着张伟,眼神里满是担忧,“您这么做,不怕把事情闹大吗?汪直旧部,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张伟重新坐下,又拿起一把瓜子:“闹大?李先生,你觉得,现在的事情,还不够大吗?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日本人,还有那个阿兹特克皇帝……这盘棋,已经够大了。多几个‘玩家’进来,棋局才热闹嘛。”
他嗑着瓜子,慢悠悠地说:“这林道乾,当年也是个狠角色。不过,比起我手里这些‘牌’,他差得远了。二十万两?那是‘敲门砖’。他真敢交?要是敢交,那说明他还有点‘诚意’。要是交不上……哼,那正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清理门户’了。”
“清理门户?”
“是啊,”张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这长崎的‘地盘’,我说了算。谁想在这‘做生意’,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不按规矩来……那我就只能‘请’他离开。就算是海上的‘王’,在这‘地界’,也得给我乖乖的。”
他看着远方的海面,目光深邃:“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强者制定规则,弱者遵守规则。我张伟,就是要当那个‘规则制定者’。至于汪直的旧部……呵呵,他们当年是‘海上的王’,现在,我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海上的王’。”
夕阳逐渐沉下,将长崎港染成一片金红。海风吹过,带着一丝血腥和硫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