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长政的信,像一根蘸满了蜜糖和剧毒的针,扎进了九州岛另一端,他父亲黑田官兵卫的心里。
这位被称为“战国最后谋略家”的老人,在收到信后,把自己关在茶室里整整一天一夜。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第二天,当他走出茶室时,只派人给长崎送回了一样东西。
不是回信,而是一把折扇。
扇面上,画着一幅残局。黑子已经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只剩最后一口气。但在棋盘最不起眼的角落,一颗被遗忘的黑子,却悄然指向了白子大龙的命门。
黑田长政看到扇子的瞬间,明白了父亲的决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赌了!
消息传回禅院,张伟只是笑了笑,吩咐许显纯:“告诉黑田公子,让他爹准备好场地和演员,剧本,我会派人送过去。”
随后,整个长崎港,开始以一种诡异而高效的方式运转起来。
岛津丰久和他手下的萨摩武士,看着一箱箱从圣地亚哥号上卸下来的火药和炮弹被登记造册,入库贴条,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这些昨天还让他们忌惮不已的海上凶器,今天就成了株式会社账本上的一行数字。一名穿着株式会社青布短褂的年轻伙计,正一丝不苟地教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萨摩武士如何填写“出入库清单”,那武士握着炭笔,手抖得比握刀还厉害。
“这……这也是兵法?”岛津丰久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忍不住问身边的张伟。
“这是比兵法更厉害的东西。”张伟背着手,像个巡视自家田产的地主,“兵法管杀人,这东西管钱。能管钱,就能管所有人的命。你看,以后你们萨摩藩的军械库,也得这么管,每一把刀,每一杆枪,都要有编号,有记录。这叫……资产管理。”
岛津丰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敬畏。
另一边,福岛正则的水军也没闲着。他们被张伟的“船舶工程部”接管,开始对那些老旧的安宅船进行魔鬼改造。船舷被加固,甲板被重铺,甚至有人突发奇想,试图把从西班牙船上拆下来的重型加农炮,往安宅船上装。结果炮没放出去,船自己先散了架,引来一片哄笑。
整个长崎,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地,喧闹,混乱,却又充满了某种奇异的生机。
然而,这片“法外之地”的狂欢,终究还是惊动了“本地人”。
这天下午,一艘挂着锅岛家“杏叶纹”家徽的关船,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径直驶入了港口。船上下来一名身着体面礼服的武士,自称锅岛胜茂的家老,名叫成富茂安。
长崎名义上是幕府天领,但实际上的管理者,一直是锅岛家。张伟在这里拆船、练兵、搞“资产重组”,无异于在人家卧室里开赌场。
成富茂安带着十几名护卫,一脸严肃地找到了张伟临时的“株式会社长崎总部”——那间倒霉的禅院。
“在下锅岛家家老成富茂安,奉我主之命,前来询问。”成富茂安站在院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听闻有明国商船在此,与西班人、南蛮人起了冲突。长崎港乃将军様治下之地,讲究的是法度与平和。不知阁下在此兴师动众,是何道理?”
李乘风一听“将军様”三个字,腿肚子又开始转筋。这可不是什么海盗大名,这是德川幕府在九州的直接代理人。
他刚想上前解释,却被张伟一把拦住。
张伟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不速之客,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哎呀,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他几步上前,亲热地就像见了远房亲戚,“原来是锅岛家的成富大人。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成富茂安被他这套自来熟的江湖嗑搞得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硬是给憋了回去。
“在下张伟,大明株式会社的东家。我们是正经商人,来长崎,是想和大家一起发财的。”张伟不由分说,拉着成富茂安就往禅房里走,“来来来,大人一路辛苦,请进来喝杯茶。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谈。”
成富茂安稀里糊涂地被按在了座位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就递到了面前。
他定了定神,刚想重提刚才的话题,张伟却先开口了。
“成富大人,您来得正好。我正有一笔天大的富贵,想找人合作。本来想过两天亲自去拜访锅岛大人的,既然您来了,就先跟您透个底。”
“富贵?”成富茂安皱起了眉。
“对,泼天的富贵。”张伟压低了声音,身子前倾,神秘兮兮地说,“大人可知,不出一个月,将有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船队,满载着美洲的白银,来到长崎?”
成富茂安的瞳孔微微一缩。
“三十艘西班牙盖伦船,一万名士兵。他们不为打仗,只为贸易。”张伟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画饼”,“但他们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个可靠的本地合作伙伴,负责提供港口、补给、以及……安全保障。”
张伟顿了顿,话锋一转:“这笔生意,利润丰厚。光是港口的停泊费、补给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更别提后续的贸易抽成了。这块蛋糕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下。德川将军在江户,离得太远,怕是也顾不上。而锅岛家,作为长崎的主人,坐拥地利,这简直是天照大神送到您家门口的恩赐啊。”
成富茂安彻底听傻了。他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商业项目的潜在合伙人?
他看着张伟,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阁下说的,可是真的?那为何……要在此拆卸西班人的船只,剑拔弩张?”
“哎,商业谈判嘛,总得有点讨价还价的手段。”张伟一脸“你懂的”表情,“我们这叫‘压力测试’,先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实力,后续的合作才能占据主动。您看,这不,他们的船和炮,都乖乖交出来当‘保证金’了嘛。”
成富茂安沉默了。他脑子飞速旋转,评估着张伟话里的真伪和风险。
张伟看着他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成富大人,这笔生意,我大明株式会社,愿意和锅岛家,五五分成。”他伸出五根手指,“所有因这支舰队产生的利润,我们对半分。我们出人出力,负责搞定那些傲慢的西班牙人。你们,只需要利用锅岛家的影响力,帮我们‘维持’一下长崎港的秩序,别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来捣乱。如何?”
成富茂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五五分成!如果这个明国人说的是真的,那将是锅岛家数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机遇!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张伟:“阁下如何保证,那支舰队,一定会来?又如何保证,他们是来贸易,而不是……征服?”
张伟笑了。他没有回答,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推到了成富茂安的面前。
那是一份海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一条从新西班牙的阿卡普尔科港,横跨太平洋,直达长崎的航线。航线上,还标注了几个秘密的补给点。
最让成富茂安心惊肉跳的,是海图的落款处,清清楚楚地盖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印章。
那是属于菲律宾总督的私人火漆印。
成富茂安的手,开始抖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立刻上报江户,和这个疯子划清界限,但锅岛家也永远失去了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要么……就跟着这个疯子,赌上全族的命运!
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