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渡岛,自古以来便是日本的流放之地。
这里四面环海,岛上除了光秃秃的山石,便是深不见底的矿坑。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海风和金属的腥锈味。
唐·费尔南多和他的西班牙同胞们,以及那些被“资产转让”的阿兹特克人,就在这里,开始了他们全新的“职业生涯”。
株式会社为他们建立的“东西方人力资源整合与技能提升培训基地”,说白了,就是一个管理更严格、压榨更残酷的矿场。
基地的最高负责人,是一个名叫斋藤利三的武士。
此人是明智光秀的心腹,以心思缜密、手段酷烈而着称。
张伟把他派到这里,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榨干这批“人力资源”的最后一丝价值。
斋藤利三上任的第一天,就给所有“学员”开了一个会。
他没有讲任何大道理,只是在所有人面前,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木板。
木板上,用汉字和蹩脚的西班牙语,写着一份“绩效考核标准”。
“每人,每日,需采掘标准矿石一百斤。”
“完成定额者,可得标准餐一份(两个饭团,一碗咸菜汤)。”
“超额完成者,每超十斤,奖励鱼干一条。”
“连续三日未完成定额者,餐食减半。”
“连续七日未完成定额者,停止餐食供应。”
这份简单粗暴的KpI,让所有西班牙人都炸了锅。
他们是高贵的卡斯蒂利亚绅士,是征服者,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猪狗不如的苦力?
一名年轻的骑士当场表示抗议,他挥舞着拳头,声称以上帝的名义,他们绝不接受这种奴隶般的待遇。
斋藤利三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他没有反驳,只是对身边的卫兵使了个眼色。
两名日本武士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那名骑士,将他拖到海边。
在一片死寂中,手起刀落。
一颗高傲的头颅,滚落在沙滩上。
“很好。”斋藤利三面无表情地转向剩下的西班牙人,“现在,还有人对这份考核标准,有异议吗?”
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
他们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斋藤利三,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唐·费尔南多,作为“荣誉工头”,被斋藤利三叫到了身边。
“费尔南多阁下,”斋藤利三的语气,出奇地客气,“你的工作,是协助我管理好你的这些同胞。
你的KpI,与他们挂钩。”
“你手下的人,每有一个人完成定额,你的‘管理积分’就加一分。
每有一个人未完成,就扣两分。”
“每天结算时,如果你的积分是正数,你可以得到和我同等标准的餐食,有酒有肉。
如果你的积分是负数,那么,你将和那些未完成定额的人,享受同等待遇。”
费尔南多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明白了。
斋藤利三这是要让他,亲手将自己的同胞,推进地狱。
为了自己能喝上一口酒,吃上一块肉,他必须像驱赶牲口一样,去逼迫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们,在矿坑里流尽最后一滴血汗。
这是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的折磨。
第一天的工作,在一种绝望而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
这些从未干过重活的西班牙人,拿起沉重的矿镐,笨拙地敲打着坚硬的岩石。
他们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腰酸得像要断掉。
阿兹特克人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他们身体强壮,也更能吃苦。
但他们同样沉默,眼神麻木,像一群行尸走肉。
费尔南多拿着一根木棍,在矿坑里来回巡视。
他看到一名上了年纪的教士,因为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身边,连十斤矿石都不到。
费尔南多的心里,闪过一丝怜悯。
但当他想到晚上那碗冰冷的咸菜汤,和斋藤利三桌上热气腾腾的烤鱼时,他握着木棍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站起来!”他用沙哑的声音吼道,“难道你想晚上被饿死吗!”
教士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
费尔南多一咬牙,举起了木棍。
“砰!”
木棍狠狠地砸在了教士的背上。
教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要重新爬起来。
周围的西班牙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们曾经的指挥官。
费尔南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他像一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木棍,咆哮着,驱赶着每一个动作稍慢的人。
“挖!都给我挖!你们这群废物!难道忘了在新西班牙,我们是怎么驱使那些印第安人的吗?现在,轮到你们了!”
在他的暴力驱使下,矿坑里的效率,竟然真的提高了一些。
到了晚上结算的时候,费尔南多的“管理积分”,最终定格在了负二十七分。
他没有得到酒肉。
他得到的,是一碗比别人更稀的咸菜汤。
斋藤利三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炭火烧得正旺,上面烤着肥美的秋刀鱼,滋滋地冒着油光。
清酒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
斋藤利三指着桌上的佳肴,对费尔南多说:
“费尔南多阁下,你看,这些,本该是你的。”
费尔南多吞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的问题,在于‘管理手段’太过粗放。”斋藤利三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光靠打骂,是最低效的方式。
你要学会‘精细化管理’。”
“什么……是‘精细化管理’?”费尔南多问道。
“分化,拉拢,制造内部矛盾。”斋藤利三夹起一块烤鱼,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着,“你的同胞里,有贵族,有士兵,有水手。
他们的身份不同,诉求也不同。
你要利用这些不同。”
“比如,你可以告诉那些年轻的骑士,只要他们能超额完成任务,就有机会恢复‘自由民’的身份。
你可以告诉那些水手,只要他们肯听你的话,你就可以让他们在休息时,得到额外的朗姆酒。”
“你要让他们互相监督,互相竞争,甚至互相仇视。
让他们为了多一块鱼干,多一口酒,而去拼命压榨身边的人。
到那个时候,你甚至不需要举起鞭子,他们自己,就会变成最凶狠的监工。”
斋藤利三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条毒蛇,钻进费尔南多的耳朵里,在他的脑子里,种下剧毒的种子。
费尔南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藤吉郎那种把人当商品计算的“魔鬼”,与眼前这个把人心当工具玩弄的魔鬼比起来,竟然显得有些……“纯良”了。
接下来的日子,费尔南多彻底变了。
他完全按照斋藤利三教他的方法,开始在西班牙人内部,制造分裂和对立。
他许诺,他欺骗,他挑拨。
很快,原本还算团结的西班牙人,彻底分裂成了几个小团体。
年轻的骑士们为了虚无缥缈的“自由”承诺,拼命地工作,并且鄙视那些干活慢的同伴。
老兵油子们则拉帮结派,抢夺新人和弱者的食物。
整个矿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每个人,都成了其他人眼中的敌人。
而费尔南多的“管理积分”,也终于由负转正。
他终于吃上了烤鱼,喝上了清酒。
但当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享受着这份“胜利果实”的时候,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酒足饭饱而显得红光满面,却又因为内心的扭曲而显得狰狞丑陋的脸,忽然忍不住,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就在西班牙人为了生存而互相倾轧,陷入内耗的深渊时。
另一群人,那些沉默的阿兹特克人,却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抵抗。
他们不像西班牙人那样吵闹和内斗。
他们只是沉默地挖矿,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忍受着一切。
但每一个阿兹特克人,都会把自己饭团里,最大、最完整的一块,悄悄地留下来。
到了晚上,他们会把这些收集起来的米饭,送到一个单独的帐篷里。
那个帐篷里,住着在那场暴乱中幸存下来的,最年长的一位雄鹰武士。
他因为伤势过重,无法下矿。
但所有的阿兹特克人,都自发地,用自己口中最宝贵的食物,来供养着他。
他们把他,当成了他们新的“王”。
这一切,都被斋藤利三,和已经成为他忠实走狗的费尔南多,看在眼里。
“阁下,这些印第安人,很不对劲。”费尔南多提醒道,“他们太团结了,这很危险。”
“危险?”斋藤利三笑了,“不,费尔南多阁下,这不是危险。
这,是‘新的商机’。”
他看着那个属于阿兹特克人的帐篷,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一个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供养的领袖,这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啊。”
“你想干什么?”费尔南多有种不好的预感。
斋藤利三没有回答他,只是叫来一名卫兵,对他耳语了几句。
第二天,一个新的“绩效考核标准”,出现在了阿兹特克人的营地里。
那块木板上,只写了一行字:
“每日上缴矿石最多的前三名,将获得在今晚,亲手为你们的‘王’,献上祭品的资格。”
“祭品,是一碗,新鲜的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