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后国,府内城外。
喊杀声震天,黑烟滚滚,混杂着血腥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岛津义弘身披赤黑具足,跨坐在一匹雄壮的萨摩战马上,手中的十字枪枪尖还在滴着血。他的面前,是大友家溃不成军的防线。
“哈哈哈哈!大友家的软脚虾们!这就是你们投靠明国人的下场!”义弘纵声狂笑,声如洪钟,“我萨摩武士的铁蹄,才是九州唯一的规矩!”
他身后,八千萨摩隼人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反复冲杀着大友家的阵地。他们最擅长的“钓野伏”战术,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前锋佯败,将追击的敌人引入预设的伏击圈,两侧的铁炮队与弓箭手瞬间给予毁灭性打击,主力再回身反扑,一举将敌人彻底碾碎。
大友家的军队虽然也装备了部分火铳,但无论是士气、战术素养还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悍勇,都与萨摩军相去甚远。在萨摩武士那种近乎疯狂的攻势面前,他们的阵线一触即溃。
“二哥!府内城就在眼前了!”幼弟岛津家久催马赶到义弘身边,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与嗜血的光芒,“最多再有半日,我们就能冲进城里,活捉那个背弃武士道,改信洋教的大友宗麟!”
“好!”义弘长枪一指前方那座在硝烟中若隐若现的城池,“传我将令!全军突击!今晚,我们要在府内城的天守阁,用大友宗麟的脑袋当酒杯!”
“噢!”
萨摩武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士气高涨到了顶点。在他们看来,这场战争已经胜券在握。所谓的经济封锁,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不过是个笑话。只要拿下了北九州的霸主大友家,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自然会重新跪倒在岛津家的脚下。所谓的“株式会社”,也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海上去。
然而,就在岛津义弘准备发动总攻,享受胜利果实时,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策马狂奔而来。
“报!报——!!”
“慌什么!”义弘眉头一皱。
“二殿下!不好了!龙造寺……龙造寺家的大军,突然出现在我们后方,把我们的粮道……给断了!”
“什么?!”义弘和家久同时脸色一变。
“龙造寺隆信那个混蛋?他不是答应了三哥,与我们组成联军,共抗织田的吗?”家久怒道。
斥候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们打出的旗号,是‘织田家九州方面军下属·肥前讨逆先锋’!他们见人就喊,说……说是奉了织田‘首席商务代表’木下大人的命令,前来清缴‘扰乱市场秩序的岛津匪军’!”
“匪军?!”义弘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匹快马赶到。
“报!秋月家的军队,攻占了我们设在筑后的前哨粮仓!他们……他们说,是响应织田家的‘不良资产清退计划’!”
“噗——”
饶是勇猛如鬼的岛津义弘,此刻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
他最信任的盟友,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捅了他两刀。而且,用的名义,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
“木下藤吉郎……那个猴子!”义弘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敌人的主战场,根本就不在这里。
与此同时,博多港。
这座九州最繁华的港口,此刻却不见往日的喧嚣。码头上,大大小小的商人们,都聚集在港口最大的酒楼“松风馆”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看着二楼的雅间。
雅间内,木下藤吉郎跪坐主位,他那张猴子脸上挂着和煦得如同春风般的笑容,亲自为对面的一个大胖子斟茶。
这胖子,正是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
“龙造寺大人,您看,这笔买卖,划算吧?”藤吉郎将茶杯推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
龙造寺隆信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一双被肥肉挤成缝的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木下大人,你给的条件确实诱人。三万两‘盟约金’,五千支火铳的‘优先购买权’,还承认我肥前之熊对大友家那几块肥地的‘所有权’……可是,岛津家不好惹啊。那几兄弟,都是疯子。”
“呵呵呵,”藤吉郎笑得更开心了,“龙造寺大人,您是聪明人。‘好惹’与‘不好惹’,看的不是拳头,是‘资产负-债表’。现在的岛津家,糖卖不出去,航线被断,外汇储备清零,已经是个空壳子了。他们唯一的‘优质资产’,就是那八千精兵。可这八千人,每天要吃多少饭?要消耗多少军械?这是‘持续性支出’!他们现在出兵,看似凶猛,实则是在‘燃烧现金’。我敢断言,不出十天,他们就得断粮!”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大人,您现在出兵,不是去打一场硬仗,是去‘收割’。您打的不是岛津军,是他们的‘应收账款’!我代表织田家向您保证,只要您动手,那些土地文书,明日就能送到您的府上。这叫什么?这叫‘价值投资’!”
龙造寺隆信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那秋月家呢?”
“秋月大人比您想得更明白。”藤吉郎指了指窗外,“他已经带着人,去接收我们送给他的‘第一笔分红’了。大人,机会可不等人啊。您再犹豫,等岛津家这块‘肥肉’被分完了,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龙造寺隆信终于不再犹豫,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就按木下大人说的办!我这就回去点兵!”
“明智的选择!”藤吉郎抚掌大笑。
送走了龙造寺隆信,一名下属走了进来,低声汇报:“大人,我们雇佣的那些浪人,已经开始在岛津军的补给线附近活动了。按照您的吩咐,烧一辆粮车五十两,效果显着。现在整个筑紫平原的浪人和山贼,都快疯了,漫山遍野地找岛津家的运输队,比找自己亲爹还积极。”
“哈哈哈!”藤吉郎得意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博多港的景象。
“告诉他们,价码再翻一倍!我要让岛津家的每一个饭团,都带着血腥味!”
他又补充道:“另外,派人去大友家的军营。告诉他们,顶住!只要能顶住三天,织田家愿意出钱,以市价三倍的价格,收购他们手里所有阵亡将士的‘抚恤名录’,由我们来统一支付抚恤金!让他们把命留住,准备反攻!”
下属听得一愣一愣的,收购抚恤名录?这是什么操作?
藤吉郎却没有解释,他背着手,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自语:“打仗,打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和人心吗?岛津家想用刀剑赢,我就用银子,把他们的根一寸一寸地挖断!”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场不流一滴血(织田家之血)的胜利,正在向他招手。而他,木下藤吉郎,将作为这场“金融战争”的总操盘手,在信长公,乃至那位经略大人的心中,刻下自己的名字。
丰后前线。
岛津义弘的帅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二哥,粮草只够三天了。”岛津家久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那些该死的浪人,像苍蝇一样,到处都是!我们的斥候抓了几个,一问才知道,是那个猴子在用钱收买他们!”
“后路被龙造寺堵死,粮仓被秋月端掉……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了。”义弘一拳砸在案几上,坚硬的木头发出一声呻吟。
他戎马半生,打过无数恶仗、硬仗,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缚住四肢的猛虎,空有一身力气,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他的每一次挥拳,都打在了棉花上。
“撤吧,二哥。”家久颓然道,“再不撤,我们这八千人,就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
“撤?”义弘惨然一笑,“往哪里撤?我们的后方,现在比大友家的前线还危险!那些昨天还对我们摇尾乞怜的家伙,现在都成了织田家的‘讨逆先锋’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外,看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但已经停止了攻击的大友军营。他知道,对方在等,在等他们自己崩溃。
他突然想起数日前,三弟岁久从京都回来时,那张绝望而屈辱的脸。
“二哥,我们的敌人,不是武士……他们是……是另一种东西……”
当时他还不明白,现在,他懂了。
这是一种用算盘和账本就能杀人于无形的战争。
“传我将令。”义弘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冷与决绝。
家久猛地抬起头。
“召集所有还能战斗的武士,把剩下的所有粮食和酒都拿出来,饱餐一顿!”
“明日拂晓,全军……向府内城,发动最后的冲锋!”
“二哥!”家久失声喊道。
“我们是萨摩武士!”义弘转过身,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火焰,“我们或许会败,但绝不能像丧家之犬一样饿死!我要用我们所有人的鲜血,在那个叫张伟的明国人和那个叫信长的走狗的账本上,刻下一笔他们永远无法抹去的‘坏账’!”
“哪怕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看着二哥决绝的眼神,家久沉默了。他默默地拔出自己的太刀,擦拭着冰冷的刀锋。
是啊,他们是萨摩武士。
当价值无法被估量时,那就用毁灭,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一夜,萨摩军营中,没有哀嚎,只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迈。武士们唱着故乡的战歌,擦拭着自己的兵器,准备迎接一场没有归途的死亡冲锋。他们用这种最古老、最纯粹的方式,对抗着那个用金钱解构一切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