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踯躅崎馆。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武田信玄的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军报。他高大的身躯一阵剧烈摇晃,若不是身旁的马场信春眼疾手快地扶住,恐怕已然栽倒。
“主公!”
“主公!”
评定室内,武田家的四名臣、二十四将,无不色变,惊呼出声。
“上杉……谦信!”武田信玄死死地攥着那份军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缓缓抬起头,双目赤红,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
军报上的内容,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上杉谦信,那个他一生的宿敌,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在关东与诸侯扯皮,而是率领着装备了明国火枪的精锐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越过碓冰峠,直扑上野国。其先锋部队,已经攻破了武田家在边境的松井田城!
这不是试探,不是骚扰,而是赌上一切的全面进攻!
“明国人……张伟……”信玄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什么南下攻略北条,什么驱虎吞狼,从头到尾,他都只是那个明国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张伟将他这只“老虎”从甲斐的山林中引诱出来,让他陷入攻略北条家的泥潭,耗费了大量的兵力和时间。然后,再解开另一只“猛龙”的锁链,放出致命一击。
这个囚笼,不是用铁栏杆铸成的,而是用他自己的野心和欲望编织而成。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自己早已是笼中之兽。
“主公,上杉军兵锋正盛,我军主力远在相模,后方空虚,必须立刻回援!”内藤昌丰焦急地进言。
“回援?怎么回援?”以勇猛着称的山县昌景,此刻脸上也满是凝重,“我军正在围攻小田原城,此时撤兵,前功尽弃!北条家必然会从背后追击,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评定室内,一片争吵。退,则相模国的战果化为泡影,还会被北条追杀;不退,则甲斐信浓的老家,将被上杉谦信蹂躏殆尽。
这,是一个死局。
“都给我闭嘴!”
武田信玄一声暴喝,止住了所有争吵。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被逼到绝境的,不是只有我们。”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上杉谦信倾巢而出,他的越后,同样空虚!”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相模国仅剩的几座北条家城池,最后落在了小田原城上。
“传令!”信玄的声音斩钉截铁,“全军,放弃围攻小田原!但不是撤退!”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命令。
“分出两万兵马,由胜赖统帅,即刻回师信浓,在妻女山一带布防,不求决战,只需拖住上杉谦信的脚步!告诉他,我武田信玄,很快就会回去,与他在川中岛,做个了断!”
“主公!那您和剩下的主力……”马场信春大惊。
“我?”武田信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扫平北条家剩下的所有城池!烧光他们的田地,抢光他们的粮草,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所有能化为我们力量的东西,都变成我们的力量!”
“我要让整个相模,变成一片焦土!我要让北条氏康,再也没有半点翻身的可能!然后,带着吞并了整个北条的怒火与力量,回过头去,和上杉谦信决一死战!”
他这是在赌。赌他的儿子武田胜赖能拖住上杉谦信,赌他自己能比上杉更快地整合力量!
这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发出的最后,也是最凶狠的咆哮。他要掀翻这个棋盘,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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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户内海,备赞群岛。
海面上,十几艘悬挂着织田木瓜纹旗帜的安宅船,正在三艘高大威猛的葡萄牙卡拉克帆船的“护送”下,小心翼翼地航行。
织田家的主将,是信长的老臣,佐久间信盛。他此刻正扶着船舷,脸色发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海战,对于他这个在陆地上纵横了一辈子的武士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将军阁下,前方三海里,就是我们此次‘训练’的目标,直岛。”一名葡萄牙军官,用蹩脚的日语,傲慢地汇报道。他身旁,还站着一名沉默寡言的明国“军事顾问”。
“直岛……”佐久间信盛拿出海图,那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岛,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砦子。按照“株式会社”下发的作战指令,他们此次的任务,是摧毁这个砦子,以展示织田家作为“海军陆战队”的攻击力。
“真是……屈辱。”佐久间信盛身边的年轻武士,愤愤不平地低语,“我们织田家的精锐,何时沦落到要给南蛮人当配角,打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仗了!”
佐久间信盛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京都那场血腥的“烟花盛宴”,已经让所有织田家臣明白,那个叫张伟的明国人,是他们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
“命令!全军,按计划进攻!”佐久-间信盛有气无力地下令。
葡萄牙的卡拉克帆船仗着船坚炮利,率先开火。沉重的炮弹呼啸着砸向小小的直岛砦,激起阵阵烟尘。然而,炮击的效果似乎并不理想,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空处。
“这些旱鸭子!”卡拉克船的船长,看着织田家的安宅船笨拙地试图靠近,不由得轻蔑地啐了一口。
进攻的号角吹响,织田家的武士们呐喊着,驾驶着小早船,奋力向岸边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岸的瞬间,异变陡生!
平静的海面下,忽然冒出无数黑影。那是毛利家的水军,他们驾驶着一种被称为“焙烙火矢船”的小型快船,船上装满了被称为“焙烙玉”的陶制炸弹。这些小船利用对地形和潮汐的极致熟悉,从礁石和岛屿的死角中蜂拥而出!
“轰!轰!轰!”
无数的焙烙玉被投掷到织田家的船队中,炸开一团团火焰。这种武器威力不算巨大,但对于木制的战船和密集的人群,却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一时间,织田家的船队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武士们不习水战,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炸翻,或者在混乱中掉入海中。
“有埋伏!是毛利水军的主力!”佐久间信盛大惊失色。
葡萄牙的巨舰试图调转船头,用侧舷炮火支援。但毛利的小船灵活如泥鳅,在复杂的岛礁间穿梭自如,让巨舰的火炮根本无法瞄准。反而有几艘胆大的焙烙火矢船,冲到巨舰的死角,将燃烧的焙烙玉扔上甲板,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或者说,是一场教学。
毛利水军用一场教科书般的袭扰战,告诉了这些来自陆地的“旱鸭子”,谁才是这片海洋真正的主人。
一炷香后,毛利水军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迷宫般的岛屿之间,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和十几艘燃烧、沉没的织田战船。
佐久间信盛灰头土脸地清点着损失,伤亡近三百人,战船损失过半。这对于织田家来说,虽不算伤筋动骨,但却是一场奇耻大辱。
那位明国顾问,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冷静地观察、记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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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经略府。
关于直岛之战的“战损报告”很快便摆在了张伟的案头。
一旁的蓝玉看得火冒三丈:“大人!这帮毛利家的水耗子,太嚣张了!织田家这群废物也太不中用!要不,让我带神机营去,三轮炮火,把那些小岛全给它犁平了!”
张伟却看着报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没有理会蓝玉,而是转向夏原吉:“夏会计,账单拟好了吗?”
夏原吉递上一份新的账本:“拟好了,大人。根据协议,此次‘联合军事演习’中,织田家因操作不当,导致我方租赁给他们的葡萄牙舰船受到轻微损伤,维修费三千两白银。我方顾问团因暴露在‘超预期风险’中,需要支付风险津贴五千两白银。另外,我方提供的炮弹、火药等消耗品,共计一万两千两。合计两万两白银,已派人送往安土城,请织田家签收。”
蓝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打……打输了,还要跟他们收钱?”
“当然。”张伟理所当然地说,“这是‘学费’。第一堂课,叫‘认识大海’,看来他们学得印象很深刻。这么深刻的课程,收两万两,已经很便宜了。”
他拿起笔,在一封准备好的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把这封信,连同毛利家‘焙烙火矢’的详细构造图、以及应对这种狼群战术的‘三三制’链弹散射战法,一起送给木下藤吉郎。”
“我们不能光收钱,不给干货。这叫‘增值服务’。”张-伟将信封好,递给沈炼,“告诉藤吉郎,第二堂课,叫‘成本控制’。让他好好学习,下次别再让我看到这么难看的‘亏损报告’。”
“至于毛利家……”张伟看向窗外,西方的天空风起云涌,“让他们再得意一个月。等东边的老虎和龙分出胜负,就是我们去收网的时候了。”
他桌上的另一边,静静地躺着一份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