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勘解由小路在光那愤怒的喘息,和一群大名使者们沉重的心跳。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真金白银的庞大利益。
另一边是虚无缥缈,却又直指人心的法理正统。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张伟的最终审判。这将决定他们的命运,也将决定整个日本未来的走向。
蓝玉咧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在他看来,这张伟肯定会选那帮大名,毕竟钱和兵都是实打实的。这个老头子跳出来搅局,纯属自讨没趣。
夏原吉则紧张地攥着自己的算盘,他生怕张伟一时头脑发热,为了那个虚名,丢掉了已经到手的、足以让大明国库充盈百年的巨大利益。
高台之上,张伟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卑躬屈膝的大名使者,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位怒发冲冠的公卿。他的眼神平静如深潭,不起一丝波澜。
“使者,你错了。”
张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所有的杂音。
“你说的荣耀、忠义,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在哪里?”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炬,逼视着勘解由小路在光,“当幕府架空朝廷,视天皇如玩偶的时候,你们的荣耀在哪里?当各地大名互相攻伐,视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你们的忠义又在哪里?”
“这个国家,从上到下,早就烂透了。所谓的‘大义’,不过是强者用来粉饰自己的遮羞布。而你们的天皇,连当一块遮羞布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牌位。”
张伟的话,字字诛心。勘解由小路在光被他说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张伟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们,”张伟的手,指向台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大名使者,“诚然,他们是国贼,是乱臣。但他们手里,有兵,有钱,有土地。他们有让这个国家继续流血的能力,自然,也有让这个国家停止流血的能力。”
“你的天皇,给了我一个名字。而他们,给了我一个国家。”
勘解由小路在光的身子晃了晃,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他败了,败得体无完肤。
然而,张伟却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向丹羽长秀等人。
“你们的报价,很动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过,这些只能作为……定金。”
“定金?”丹羽长秀等人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没错。”张伟走回帅位,重新坐下,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他不再是那个与众人讨价还价的商人,而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君王。
“本将决定,接受天皇陛下的请求。”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勘解由小路在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蓝玉和夏原吉也懵了。
“同时,也接受你们的‘忠诚’。”张伟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所有人脑子都变成了一团浆糊。
这是什么操作?两边全要?
“从今日起,”张伟的声音,如同宪法般庄严,“我大明,将扶持天皇陛下,重掌乾坤,再造日本。天皇陛下,将即刻颁布诏书,斥足利幕府为篡逆,并昭告天下,凡不尊王令者,皆为‘朝敌’!”
勘解由小路在光浑身剧震,他明白了张伟的意图。张伟并没有抛弃天皇,反而将天皇这面大旗高高举起,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权力”——审判天下所有大名的权力!这虽然是狐假虎威,但对于一个数百年来都是摆设的天皇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即跪伏在地:“上国隆恩,陛下与朝廷,永世不忘!”
而丹羽长秀等人,则是从头凉到脚。他们刚刚还在庆幸,下一秒就被打入了地狱。张伟这一手,等于把绞索套在了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而绳子的另一端,握在张伟自己手里。
“而你们,”张伟的目光变得森然,“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诸侯,将组成‘勤王兴复军’,由本将亲自节制、统帅。你们之前开出的价码,就是你们加入这支军队的资格。谁在接下来的‘勤王’大业中,功劳最大,贡献最多,那么,在荡平逆贼,天下重归一统之后,本将,便会向天皇陛下举荐他,成为新一任的‘征夷大将军’。”
石破天惊!
张伟的计划,此刻才真正露出了它狰狞而又华丽的全貌。
他既是“造神者”,又是“造王者”!
他用天皇的“大义”作为鞭子,驱使着全日本的大名,为他去打一场他想打的战争。他又用“征夷大将军”这个胡萝卜,吊在所有大名的面前,让他们为了争抢这个位子,互相撕咬,彼此消耗,疯狂地为他卖命。
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权力体系。天皇是神龛里的神,负责提供合法性。大名是田里的牛,负责耕地和打仗。而他张伟,和背后的大明,则是那个手握牛鞭,高高在上的主人!
丹羽长秀、真田昌幸等人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可怕的怪物。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参加一场可以讨价还价的拍卖会,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被关进斗兽场里的野兽,而张伟,则是那个制定规则、欣赏血腥的观众。
他们没有选择,也无路可退。从他们开口竞价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绑死在了张伟的战车上。
“很好,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张伟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勤王兴复军’的第一个任务,现在下达。”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日本地图前,拿起朱笔,在地图最南端的一个角落,画了一个重重的红圈。
萨摩。岛津。
“岛津氏,罔顾天恩,袭击上国船队,罪在不赦。今奉天皇诏令,定为‘朝敌’首逆,天下共击之!”
张伟的目光转向吉川元春和高桥绍运。
“毛利家,大友家,你们两家与岛津有世仇,亦是九州地头蛇。此战,以你们为先锋。毛利出船,大友出粮。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你们的军队在博多港集结。本将,会亲率王师,为你们压阵。”
“此非请求,乃‘勤王兴复军’第一道军令!”
吉川元春和高桥绍运心头一凛,随即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狂喜。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甚至在明军的帮助下,去攻击自己的死敌了!他们立刻跪下领命:“遵将军令!”
“哈哈哈!好!好!终于他娘的能开打了!”蓝玉兴奋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坚固的木案竟被他砸出一道裂纹,“萨摩的龟孙子们,洗干净脖子,等老子来砍!”
夏原吉则已经拿出了新的账本,一边用毛笔飞快地记录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讨伐萨摩,毛利家出兵八千,船三百,可省军费……大友家出粮十万石,可省后勤……织田家献堺港十年关税,武田家献情报网与矿脉图……此战,非但毫无耗损,怕是还能大赚一笔!攻破萨摩,其金银、人口、土地……我的天,这账没法算了,赚翻了,赚到天上去了!”
张伟没有理会两个兴奋的同僚。他缓步走下高台,来到那群失魂落魄的大名使者面前,在丹羽长秀的身边停下。
他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告诉你家主公,织田信长。游戏,才刚刚开始。想当将军,就要拿出比别人更多的东西。比如……用京都那帮旧公卿和足利幕府残党的人头,来作为他登上王座的台阶。”
丹羽长秀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张伟直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港口。海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征倭将领。他亲手点燃了战火,也亲手递出了橄?pad?。一场以整个日本为赌注的血腥盛宴,即将开席。
他将用一个分裂、内耗、流血的日本,来铸就自己回京路上,那座通往权力之巅,或是通往万丈深渊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