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凛冽,陶升冲入其中。那张刚刚临摹的退火窑图纸,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掌心传来的炙热,是他心底澎湃的渴望。 十天后,一座长达数丈的隧道窑,在窑炉部的工地上拔地而起。 它是一头沉默的巨兽,巍然匍匐在真定府的冬日里。 当第一批玻璃板走完它漫长的甬道,从末端被缓缓牵出时,陶升亲自上前检验。他用指关节,在那块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玻璃板上,轻轻叩击。
“铛——”声音清脆,带着金属般的回响。
一名窑工递上一盆滚烫的热水,猛地泼在冰冷的玻璃表面。
“滋啦——”白雾升腾。
玻璃,完好无损。
成了。
所有窑工都屏住了呼吸,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吼。他们看着陶升,看着那块在阳光下通透无瑕的巨大玻璃,眼中,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有了稳定可靠的玻璃,一座座暖房在城郊接连矗立,形成了一片在冬日里闪耀着奇异光芒的水晶之海。绿色的嫩芽在其中破土而出,最终化为一车车鲜活的“逆时之蔬”,涌向边军大营,也涌向富庶的江南。
财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格物坊的府库中堆积。
但新的瓶颈,也随之而来。
议事大厅内,气氛凝重。
“先生,”新上任的财务部部长赵启,指着沙盘上几个代表着锻造炉和风车的模型,眉头紧锁,“军械司的铠甲和马蹄铁订单,已经催了三次。但我们的钢材产量,已经连续半月,没有任何增长。”
“鲁平,”张伟转向锻造部长,“问题在哪?”
“风车和水车,都已满负荷。”鲁平的声音沙哑,他指着沙盘旁的一堆废弃铁料,“我们的炉子,需要更猛的火,更大的风。但无论是风力还是水力,都已经到了极限。我们……榨不出更多的动力了。”
整个大厅,陷入了沉默。格物坊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第一次,因为最底层的“动力”问题,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动力……”张伟走到墙边,猛地扯下盖在墙上的白布。布后,不是什么新奇的设计图,而是一副巨大的,由格物坊学生们亲手勘探绘制的,真定府周边地质矿脉图。
“我们一直抬头看天,向风借力;低头看地,向水借力。”张伟的手指,划过图上那些代表着河流与风口的标记,最后,重重地,按在了一片广袤的,被涂成纯黑色的区域。
“但我们忘了,我们脚下,这片最深沉的土地里,埋藏着一股,远比风水更磅礴,更古老的力量。”他没有再解释,而是转身,对众人说道:“都跟我来。”
他带着鲁平、陶升、赵启等一众核心成员,来到了研发区一处戒备森严的独立院落。院子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怪的、完全封闭的立式方窑。张伟亲自上前,拉开窑炉下方一个厚重的铁门。没有熊熊的火焰,也没有灼热的气浪。一股奇异的、略带刺鼻的焦香,从窑内飘出。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张伟用一根长长的铁钎,从窑炉深处,勾出了一块通体黝黑、布满了细密孔洞、却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石头”。
“这是煤。”张伟将那块“石头”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也不是煤。”他拿起一块,递到陶升面前。陶升接过,入手的感觉,远比同等体积的煤炭要轻。他凑近细闻,那股煤炭特有的硫磺臭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奇异的焦香。
“我将煤炭在隔绝空气的窑炉中,进行烘烤。”张伟的声音,字字有力,“将它里面的毒气、油污,尽数逼出。剩下的,便是煤炭最纯粹的‘骨头’。”
“我称之为,‘焦炭’。”他转向鲁平,目光灼灼:“鲁师傅,用这种焦炭,你的炉火,能达到什么温度?”
鲁平紧盯着那块焦炭,他那颗机械般精密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更强大的鼓风机配合下,这种新燃料,将会在炉膛内,喷吐出何等恐怖的烈焰。
“先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若风力足够,此物,足以熔化钢铁!”
“风力,恰恰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张伟摇了摇头,他再次转身,走向院落的另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更加古怪的,由一个半人高的铁皮圆桶和无数根铜管组成的“怪物”。
“既然风与水,都已到了极限。那我们,便自己创造动力。”张伟的脚,轻轻地,踩在了那铁皮圆桶下方的一个踏板上。
“呼——哧——”一声轻响,一股白色的蒸汽,从铜管的接口处,猛地喷出!连接着踏板的一根细细的连杆,被那股看似微弱的蒸汽,向上,顶起了整整一寸!
整个院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根,因为蒸汽的力量,而微微颤动着的连杆。他们的心脏,也随着那根连杆,狠狠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鲁平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他猛地冲上前,紧盯着那个正在喷吐白色雾气的铁皮圆桶,仿佛要将它整个吞进自己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在那铁桶的内部,水正在被下方的炉火烧开。而那股看似柔弱的蒸汽,却蕴含着一股,足以推动钢铁的,恐怖的力量!
“以火烧水,以水生汽,以汽推力……”鲁平喃喃自语,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张伟松开脚,蒸汽停止了喷射。他看着眼前这群,已经被彻底震撼,甚至有些惊恐的,大明朝最顶尖的工匠们,缓缓开口。
“诸位,欢迎来到……”
“蒸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