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澄澈如洗。
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在经历了最初的肆虐与恐慌之后,终于,被格物坊那套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道理的防疫之法,彻底平息。
应天府,这座大明朝的心脏,在经历了一次短暂而又剧烈的停摆之后,重新恢复了它往日的生机与繁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谈论的话题,不再是哪家又添了新丧,而是那神奇的“格物防疫三铁律”——勤洗手,喝开水,入公厕。
这些在最初被无数人抵触、嘲笑的“怪规矩”,如今,却被百姓们奉为圭臬。一种全新的、关于“洁净”的观念,正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悄然生根发芽。
为了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为了安抚民心,朝廷在太子的建议下,于城中的朝天宫,举行了一场规模盛大的“祈福禳灾”庆典。
庆典当日,人山人海。
数以万计的应天府百姓,自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会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喜悦。
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登上了朝天宫最高处的祭台。他身着庄重的龙袍,面容肃穆,接受着来自万民的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礼官的引导下,数万百姓,黑压压地跪倒在地,朝着祭台的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力量,直冲云霄。
他们感谢的,是皇帝陛下在危难之际,没有抛弃他们。
他们感念的,是天子脚下,那浩荡的皇恩。
张伟,就静静地站在百官队列的末尾。他穿着五品官的青色官服,看着眼前这幅壮观的景象,神情平静。他知道,这场胜利的荣光,必须,也只能,归于御座上的那位帝王。这是规矩,也是他能在这座权力场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庆典过后,朱元璋在宫中,单独召见了张伟。
还是那间熟悉的御书房,没有太子,也没有任何大臣,只有他们君臣二人。
朱元璋没有坐,只是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象征着太平的朗朗乾坤。
“今天,百姓们,都在谢朕。”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皇恩浩荡,泽被苍生,万民敬仰,理所应当。”张伟躬身答道。
朱元璋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张伟,许久,才缓缓开口。
“但朕知道。”
“这恩德,是你,亲手,从阎王爷的手里,给朕,给我大明的百姓,抢回来的。”
这句话,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这是一个帝王,对自己臣子,所能给予的,最高级别的,私下里的肯定。
“张伟,”朱元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慨,“朕打了一辈子仗,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朕不怕千军万马,也不怕刀山火海。可朕,怕瘟疫。”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属于凡人的后怕。
“在它面前,帝王将相,与草芥百姓,并无二致。朕亲眼见过,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是如何在短短数月之内,被一场无形的瘟疫,摧垮得十不存一。”
“你,为朕,为我大明,找到了一个,可以战胜这种无形之敌的,新法子。”
朱元璋走到张伟面前,看着他,眼神中,不再仅仅是欣赏,而是多了一种,对一种全新力量的,审慎与敬畏。
“朕在想,你这‘格物之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能造出神兵利器,能筑起铜墙铁壁,如今,竟还能生死人,肉白骨。这世间,可还有它做不到的事?”
“回陛下,”张伟坦然地迎着皇帝的目光,“格物之学,不能凭空造物,更不能逆转生死。它只是,去探寻事物运行的道理,并利用这个道理,去解决我们遇到的难题。仅此而已。”
“好一个‘仅此而已’!”朱元璋点了点头,他心中的某个决断,在这一刻,彻底成型。
他知道,必须将这股强大的、足以改变天命的力量,牢牢地,掌控在皇权的手中。
“张伟,朕决定,成立一个全新的衙门。”
“它不归六部管辖,也不归太医院节制,它只对朕,和太子负责。”
“朕要它,总领我大明天下,所有与公共卫生、疫病防治相关之事。从京师到边镇,从城市到乡村,皆在其管辖之内。”
“朕,为它赐名——”
“大明,卫生防疫总司!”
张伟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自己,将要触及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权力领域。
“朕,命你,为这‘卫生防疫总司’的第一任,总司长。”朱元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另,命太医院院判刘思道,为副司长,协同于你。你二人,一主格物新法,一主传统医理,当通力合作,为我大明,建起一道,足以抵御任何瘟疫的,无形之盾!”
“臣……领旨谢恩!”张伟深深地叩首在地,声音中,充满了激动。
他知道,这个“防疫总司”,远比一个工坊总办、一个匠作监少监,分量要重得多!他的权力,第一次,从“工”的领域,正式延伸到了“医”和“民政”的领域!
“起来吧。”朱元璋将他扶起,“朕的司长,朕给你这个新衙门,下达第一道,也是最紧急的一道,谕令。”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地图前,目光,越过了富庶的江南,一路向北,最终,落在了那条,象征着帝国生命线的,九边重镇之上。
“你这‘格物防疫之法’,很好。但京师的百姓是朕的子民,边疆的将士,更是朕的臂膀。他们,才是我大明,抵御外辱的,真正的长城!”
他指着地图上的大同、宣府等地,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可每年,朕的这些好儿郎,战死沙场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在营帐里,上吐下泻,活活病死的,却也有不少!这是我大明军队的难言之痛!”
他转过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充满了期盼的眼神,看着张伟。
“朕,命你这个总司长,即刻,启程北上!”
“朕要你,用你的‘格物之法’,为朕的边军,也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战地卫生防疫体系’!”
“朕要我大明的士兵,可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但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营帐里的茅厕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