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再次下达,第一批满载着新式农具的船队和车队,在军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从应天府出发,驶向了那些最需要它们的,广袤的,田野。
一场与天争时、与地争粮的浩大工程,在应天府的周边州县,全面展开。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霜降时节。
当收获的季节来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那些曾经被洪水肆虐、被淤泥覆盖的土地,此刻,竟化作了一片金色的海洋。沉甸甸的稻穗、麦穗,被秋风吹拂着,掀起一层又一层的金色波浪。那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再是绝望的泥土腥味,而是最令人心安、最踏实的,丰收的谷香。
由于新农具的推广,补种的效率大大提升,赶上了最后的农时。最终,这一季的收成,奇迹般地,抢救回了七成左右的收成!
这个“七成”,在周边地区普遍绝收的大背景下,无异于一个神迹!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饥荒,就这么,被几万具小小的农具,消弭于无形。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欢腾!
朱元璋在收到户部呈上的、关于各地粮食产量的汇总奏报时,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铁血帝王,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怀大笑,连声称赞太子“为国举才,功在社稷”!
张伟和他的格物坊,声望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大丰收的喜悦中时,一个新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户部。
侍郎孔昭的办公房内,气氛压抑。他的面前,堆满了来自应天府周边各个州县的紧急文书。
他随手拿起一封,是来自江宁县县令的。
“……启禀大人,本县幸赖天恩,抢收谷物八十余万石。然,秋雨连绵,天无放晴之日,新粮水汽过重,根本无法大规模晾晒。本地官仓潮湿,大批粮米已开始出现发霉、腐坏之迹象!若不能在半月之内,尽数运抵京师总仓进行干燥处理,恐有半数,将化为腐土!届时,我等罪该万死!”
他又拿起另一封,是来自当涂县的。
“……大人钧鉴,本县丰收的消息传开,如今,四面八方数以万计的流民正向我县涌来,更有山中盗匪,频频下山,袭扰村镇。前日,一支运粮出城的队伍,便在翠屏山下,遭百余名匪徒伏击,押运官兵死伤惨重,三百石粮食被洗劫一空!我县兵力有限,运粮官道又因秋雨而泥泞不堪,车队行进缓慢,处处皆是破绽。长此以往,不等粮食运到京师,怕是早已被各路贼寇,蚕食殆尽!恳请朝廷,速派大军护送!”
孔昭将手中的文书,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张清瘦的脸上,满是疲惫与焦虑。
他知道,他们赢了第一场仗,从老天爷手里抢回了粮食。但现在,第二场更艰难的仗,开始了。他们的敌人,是时间,是潮湿的空气,是泥泞的道路,还有那些被饥饿逼红了眼的盗匪与流民。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汇总上奏。
御前会议,紧急召开。
当孔昭将这“丰收的烦恼”,呈报给朱元璋时,大殿内一时无人言语,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陛下,臣以为,当立刻增派大军,分赴各县,全力护送粮草!”兵部尚书沉声说道。
“护送?”孔昭立刻反驳,“王尚书,从江宁县到京师总仓,区区百里之路,如今车队要走上十天!你派再多的兵,难道还能让车轮子,从泥里飞过去不成?兵马越多,消耗的粮草也越多,这根本是本末倒置!”
“那便在各地加盖大型的、干燥的粮仓!”工部尚-书宋濂也提议道。
“宋大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孔昭急道,“盖一座大仓,非一两年之功。眼下的粮食,等不了半个月!”
众人争论不休,却始终绕不出这个死循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伟,缓缓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陛下,殿下,各位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诸位大人所虑,皆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殊不知,今日之困,其根源,既不在仓,也不在车。”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又都无能为力的,核心问题。
“在路!”
“陛下,”张伟对着朱元璋,躬身一礼,“帝国之财富,如人之气血。若脉络不通,则气血淤积,虽有强健之心,亦是无用。我大明之官道,便是这帝国的脉络。如今,脉络淤塞,粮草,这一帝国之气血,自然无法顺畅流通。”
他从袖中,再次取出了一卷图纸。
“臣,斗胆,重提旧事。”他将图纸缓缓展开,那上面,画着的,正是他当初在御书-房中,向朱元璋描绘过的,那条平坦、坚固、无惧风雨的,水泥官道。
“臣请陛下下旨,动用格物坊之水泥,修筑一条,从京郊各大粮仓,直通栖霞山皇家总仓的,‘国道’!”
“此路一成,无论风霜雨雪,车马皆可通行无阻!其运输之效率,将是如今的十倍以上!粮草两日之内便可入京,发霉之危、盗匪之患,皆可迎刃而解!”
“此路,不仅能运粮,更能运兵、运货、运送政令!它,将成为贯穿我大明江山的,一条条坚实的脉络!”
朱元璋看着图纸上那条笔直的黑线,又看了看殿下那些,因为运输问题而愁眉不展的臣子。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对张伟许下的那个,关于“铜墙铁壁”的,承诺。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舆图之前。
他看着张伟,眼神中是身为帝王的决断。
“好。”
“朕,准了。”
他伸出手,从张伟手中,拿过了那支炭笔。笔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落在了巨大的地图之上。
一道清晰的黑线,从京师应天府,被稳稳地划向了东郊的栖霞山。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笔尖,重重地点了点那条线的尽头,声音沉稳如铁。
“张伟,就从这里开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