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山牵着张雨晴挤回卧铺时,过道里的人群还没完全散去,偶尔有人路过,还会忍不住朝他们这边瞟两眼。他没在意那些目光,只拉着张雨晴在下铺坐下,顺手把放在行李架上的布包取下来,掏出里面的酥饼、茶叶蛋,还有几个黄澄澄的橘子。
“站了半天,是不是饿了?”他把东西摆到小桌板上,眼神里带着点心疼——刚才被王云慧闹了那么久,雨晴肯定没少受委屈。
张雨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橘子上,却没说话。她心里确实还装着事儿,等着张念山解释和王云慧的过往,但看着他忙碌的模样,又有点不忍心打断。
张念山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他拿起一个橘子,指尖熟练地抠开橘皮,顺着纹路一点点剥下来,还不忘把橘瓣上沾着的白色橘络仔细摘干净——他记得雨晴总说橘络影响口感,每次吃橘子都要挑半天。剥好后,他把一瓣最大的橘肉递到她嘴边:“先吃点垫垫,我慢慢跟你说。”
张雨晴张嘴接住,橘肉的清甜在嘴里散开,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王云慧确实是我爸妈两年前给我定的亲事。”张念山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无奈,“那时候我在部队已经十八岁,我爸妈总担心我年纪大了娶不上媳妇,刚好王云慧家托人来提亲,说她家姑娘知根知底,我爸妈没跟我商量太多,就先应下了。”
他顿了顿,拿起一个茶叶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蛋壳:“这两年我就回家探亲时见过她一次,聊了没几句话,就觉得跟她合不来——她开口闭口都是谁家姑娘嫁了干部,谁家彩礼给了多少,跟我根本没话说。我本来想着,下次回家就跟我爸妈说清楚,把这门亲事推了,没成想后来就接到了那个假牺牲的任务。”
张雨晴咬着橘瓣,听到这儿忍不住抬头:“所以她就是那时候退的亲?”
“嗯。”张念山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我‘牺牲’的消息传回老家没几天,她就去我家退了亲,还说‘人都没了,留着婚约也没用,她不想守活寡’,生怕耽误她找下家。我妈后来跟我说,退亲的时候,娟子还劝她把当初给的彩礼要回来,我爸妈那时候正难受,说‘儿子都没了,要这钱干嘛’,最后就这么算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对了,你今年夏天第一次去我家也就是她嚷着在我家退亲的时候。”
“难怪我觉得她眼熟!”张雨晴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今年夏天我第一次去你家,下午在村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走,正好碰见她从你家方向过来。我问她张念山家怎么走,她瞟了我一眼,那眼神特别奇怪,还指了个绕弯方向,我当时还纳闷呢,原来她就是那时候去退亲的!”
“这么巧?”张念山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看来她那时候就没安好心,连个路都不肯好好指。”
两人聊到这儿,气氛轻松了些,张雨晴却突然想起个事儿,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像蚊子哼哼:“山哥,要是……要是当初没传你牺牲的消息,你会不会……会不会真的跟她结婚啊?”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有点紧张,指尖攥着衣角,不敢看张念山的眼睛。
张念山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又软又疼。他拿起水壶,拧开盖子递到她手里:“先喝点水,润润嗓子。”等她接过水壶,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晴儿,就算没有那消息,我下次回家也肯定会跟她退婚。我想娶的媳妇,不是爸妈觉得合适就行,得是我喜欢,她也喜欢我的——像王云慧那样,表面上是我未婚妻,背地里又跟别人勾搭,就算没人拦着,我张念山也绝对不会娶她。”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放心,从始至终,我想娶的人只有你。只要你愿意,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张雨晴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脸上也热烘烘的,她抬头撞进张念山认真的眼眸里,忍不住点了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对了,”她想起刚才的事,又问,“你怎么知道王云慧是跟着冷宝辉来的,还知道冷宝辉是花花公子啊?”
张念山笑了笑,拿起一块酥饼递给她:“我之前托老家的战友帮我打听了一下她的情况,战友说她没和我退勤之前就跟冷宝辉在一起了,还说冷宝辉在当地名声不好,仗着他爸是国营厂会计,到处拈花惹草。刚才她在门口闹的时候,说漏了嘴,提了句‘抓小三’,我就猜她是跟着冷宝辉来的。”
张雨晴咬了口酥饼,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也暖暖的。她靠在张念山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的:“山哥,刚才那些人说我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没生气。”
“我知道你没生气,但还是让你受委屈了。”张念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了。”
火车慢慢开动,窗外的风景缓缓倒退,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暖得刚好。张雨晴靠在张念山怀里,手里拿着他剥好的橘子,听着他偶尔讲两句部队的趣事,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原来真正的喜欢,不是没有风波,而是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把所有的不安都变成安心。
卧铺车厢里暖意融融,橘子的清甜还在空气里飘着,硬座车厢却像是另一个世界——拥挤的人群把过道堵得满满当当,各种气味混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
王云慧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肚子火气还没消,又被周遭的环境憋得胸口发闷。她旁边坐着个四十多岁的醉汉,衣服上沾着污渍,散发着一股汗味混着酒气的酸臭味。小方桌上摆着个空了大半的白酒瓶,醉汉靠在椅背上,一边打着震天响的呼噜,一边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边,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寒冬腊月的天,车厢里却闷热得很,人挤着人,连转个身都费劲。臭脚丫子味、劣质烟草味、还有别人带的酱菜、馒头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说不出的怪味,王云慧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用手捂住了鼻子。
她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这两年跟着冷宝辉,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冷宝辉会带她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去供销社买时兴的花布,坐火车也从来都是卧铺,哪受过这种罪?现在被挤在硬座里,身边是满身酒气的醉汉,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刺鼻的气味,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坐都坐不住。
正烦着,身旁的醉汉脑袋一歪,直接耷拉到了她的肩膀上,油腻的头发蹭到了她的衣服。王云慧瞬间炸了,猛地把醉汉的脑袋往旁边推,声音尖利:“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别往我身上靠!”
醉汉被推得晃了晃,迷迷糊糊睁开眼,嘴里嘟囔着“姑娘别生气”,可身子却没动,脑袋依旧往她这边歪。王云慧又气又嫌恶,只能往另一边躲,肩膀紧紧贴着窗户,冰凉的玻璃隔着衣服传来寒意,可她宁愿冻着,也不想再碰到那个醉汉。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心里更是憋屈——要是当时没有退婚,现在她说不定正跟张念山坐在一起,哪用在这儿受这份罪?越想越气,她忍不住踹了踹前面的座椅,却只引来前面人的回头瞪视,只能又把火气憋了回去,在满是异味的硬座车厢里,委屈又狼狈地熬过这难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