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沉重的阁门被推开,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时光凝固的陈旧。
无涯子被呛得轻咳两声,没有任何犹豫,一步踏入。
“咚!”
身后的大门在他进入的瞬间轰然关闭,将内外隔绝。
“噗、噗、噗……”
阁内墙壁上,一盏盏造型古朴的油灯次第亮起。
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这方静谧的空间。
一道冰冷、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空旷的一层回荡:
“你来了。”
无涯子停下脚步,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深深一揖:
“是,师叔。”
“你不该来。”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我知道。”
无涯子直起身,眼神平静而坚定。
“但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你!哎……”
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无奈与追忆。
“你从小便是这般倔。”
话音落下,一道近乎透明的中年人影在无涯子身前缓缓凝聚成形。
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仿佛看尽了沧海桑田。
“师叔。”
无涯子再次躬身行礼。
“嗯。”
中年人微微颔首,目光似乎穿透了楼板,望向了上方。
“上去吧。”
“是,师叔。”
中年人不再多言,抬起的左手轻轻一挥。
一股温和而精纯的清风凭空而生,拂过无涯子佝偻的身躯。
清风过处,奇迹发生。
无涯子那布满皱纹、苍老不堪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致、光滑。
雪白的发丝从发根开始转为乌黑,干瘪的身躯重新变得挺拔、健硕。
几个呼吸之间,站在原地的,已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而是一名剑眉星目、气质沉凝的俊朗修士!
“师叔,您……”
无涯子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充满活力的蓬勃生机。
以及那暂时被压制下去的道基伤势,脸上露出惊愕与感激。
中年人看着他恢复年轻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声音依旧平淡:
“我虽救不了你性命,解不了你道基之伤。
但……我无道宗修士,纵是赴死,也当站着死,而非跪着生。”
他顿了顿,侧身让开通路:
“好了,上去吧。二层,你师父在等你。他……等了你很久了。”
无涯子闻言,鼻尖一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对着中年人再次深深一拜,转身踏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在他身后,中年人的虚影逐渐变淡,最终消散于无形。
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空荡的一层轻轻回荡:
“至少……你比我当年强。”
……
刚踏上二层,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不再是阁楼的沉闷,而是化作一片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
溪流潺潺,鸟语花香,灵气氤氲如雾。
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人。
正独自坐在一方石桌前,手指夹着一枚棋子,沉吟未落。
“东儿来了?哦,不对,现在该叫你涯子了。”
老人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他,眼神温和。
“见过你师叔了?”
“嗯。”
看着老人熟悉的面容,无涯子(或许此刻更应称之为“无东”)眼眶瞬间红了。
积蓄了千年的委屈、疲惫、孤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哽咽。
“师傅……我想您了……我好累啊……”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苦苦支撑宗门的无涯子。
更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在师尊面前可以肆意流露脆弱的徒弟。
“哭什么?”
老人放下棋子,笑骂道。
“都是当师傅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来,陪为师把这盘棋下完再走。”
无涯子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依言坐到老人对面。
“这些年,你做得不错。”
老人执起一子,落在棋盘上,语气带着赞许,也有一丝心疼。
“可是师傅……”
无涯子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痛苦与自责。
“允儿死了……她只给我留下了这支‘封魂笛’……
还有周长老、齐长老他们……都是为了掩护宗门火种,一个个在我面前……”
老人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发出一声轻叹:
“莫要过于自责。大势如此,非你一人之过。
你不是也当机立断,化整为零,让宗门散入尘世,留下了复兴的种子吗?”
“但是师傅,我……”
老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为师还记得,你小时候,就这么点高。
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缠着为师,不是讨要丹药,就是询问功法,烦得很呐……”
他笑了笑,继续道:
“后来你二十岁,第一次下山历练。
回来就给为师领了个媳妇儿回来,把为师吓了一跳。
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瞧我这记性,老了,不中用了。”
“师傅,她叫依允。”
无涯子低声提醒,眼中闪过一抹深藏的痛楚。
“对,依允。你看,为师都忘了。”
老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就是青萍,哎!可惜了……”
无涯子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师傅,那时年少,不懂事,现在……弟子明白了,人妖殊途,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哎,缘起缘灭,皆是道。”
老人喟然长叹。
“师傅……”
“为师虽被困于此地,不得自由,但你所做的一切,为师都看在眼里。”
老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无涯子脸上,带着无比的肯定与骄傲。
“东儿,你做得很好,比为师想象的还要好。”
无涯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老人却猛地抬起头,原本温和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之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
“走吧!去吧!走你选定之路!莫要回头!”
话音未落,周遭的桃源盛景如同镜花水月般剧烈波动、破碎、消散!
无涯子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然重新回到了那空旷、古朴的阁楼二层。
只是在他面前,一道之前并不存在的木质阶梯凭空显现,笔直地通往上方幽暗的顶层。
他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抹去眼角不知何时再次溢出的湿润。
脑海中回荡着师尊最后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原本还有些彷徨的心绪瞬间变得坚定如铁。
“师傅,您说的对,缘起缘灭,皆是道。”
他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地望向那通往顶层的阶梯,一步踏出。
“但您有一点理解错了……”
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踏在木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阁楼内格外清晰。
“道,并非只能顺应……”
当他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那口被粗大锁链悬吊着的,锈迹斑斑的古老铜钟前时。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亦可……逆之!”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丝毫迟疑,将全身残存的所有灵力。
连同那燃烧的生命本源,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手中的封魂笛!
“呜——嗡——!”
封魂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怆嗡鸣,碧绿的光芒冲天而起。
化作一道凝实的流光,悍然撞向了那口沉寂了无尽岁月的——
道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