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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纸漫进灶房时,苏惜棠正往竹篮里装最后一摞粗布巾。

竹篮边搁着的陶瓮里,泡着新晒的桃干,水汽混着清甜的果香漫出来,裹住她沾着草木灰的袖口。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

大妹子行行好!我家那口子咳血整月了,就图您家灵桃半枚!

我带了两升粟米,换您家桃干成不?

苏惜棠放下竹篮,掀开门帘的手顿了顿——院门口挤着七八个外村人,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包袱里露出半截干薯藤,最前头的老汉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沾着晨露,膝头的补丁磨得发亮。

各位起来说话。她走过去,弯腰要扶那老汉,却被他抓住手腕。

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力气大得发颤:我家小子才三岁,烧得说胡话,大夫说......说再拖两日要伤了脑子。

苏惜棠喉头发紧。

她昨夜在空间里数过,今年的金丝桃只结了十二枚青果,泉底的金丝又淡了几分。主损一息,地活一寸的警示在耳边嗡嗡作响——她能救急,却不能养懒。

灵桃不是仙药。她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但要换,我有规矩:垦荒一日换半枚桃干,采药三日换一枚青果。

有力气的,跟我去北山;没力气的......她看向那抱着病儿的妇人,替我去河边洗五十条药布,也算一日工。

人群静了片刻。

有人嘀咕白给还差不多,但更多人望着她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青竹村人都知道的,昨日陈老参喝了三日桃干水,咳血竟真止住了。

我垦荒!最先开口的是个精瘦的青年,他把包袱往地上一墩,我有力气,一日能翻半亩地!

我洗药布!抱病儿的妇人抹了把泪,我手快,五十条布半个时辰就能洗完!

苏惜棠望着他们眼里重新亮起的光,想起前世在社区义诊时,那些宁愿走二十里山路也不肯白拿药的老人。

她转身从竹篮里抽出条蓝布巾,系在青年肩头:记着,这布巾是工牌,日头落时凭它领桃干。

五日后的北山荒坡,晨雾还未散尽,却已响起此起彼伏的镢头声。

苏惜棠站在坡顶,望着十亩翻整好的新土——黑褐色的土块里混着腐烂的苜蓿,那是村民用割来的野草沤的绿肥。

春杏蹦跳着从坡下跑来,发辫上沾着草屑:苏姐姐你看!

我能自己上山采蕨了!她的脸因跑动而泛红,哪还有半月前咳得直不起腰的模样?

好杏儿。苏惜棠揉了揉她的发顶,余光瞥见山脚下的老槐树——柳婆婆正披着褪色的红布,在树杈上挂起七盏白纸灯。

地母震怒喽!柳婆婆的鼓声地砸下来,她蓬乱的白发沾着香灰,苏氏用血祭泉,折了阳寿换灵桃,这是要遭天谴的!她突然踉跄两步,指尖直戳苏惜棠:你们闻闻!

这风里是不是有腐味?

那是地母在吐怨气,不出三日,瘟疫就要漫村!

几个正在翻土的老妇吓白了脸,锄头掉在地上。

赵金花攥着半篮鸡蛋从人群里挤出来,鸡蛋上还沾着草叶:柳婶......您帮着求求地母,这篮鸡蛋您拿......

苏惜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柳婆婆的眼尾在笑,看见赵金花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颤——三天前,这双手还在帮她沤绿肥,掌心的木屑蹭得她手背发痒。

月上中天时,北山的灵桃林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阿牛的柴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尖离最后一株桃苗只有三寸。

他的手在抖,汗顺着下巴砸在泥土里:吴爷说,只要毁了这苗,他就给春杏寻更好的大夫......可他又想起昨日春杏举着蕨菜冲他笑的模样,想起苏惜棠递给他工牌时说靠自己挣的药,才养人。

阿牛。

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牛猛地转头,看见关凌飞立在树影里,肩扛长弓,身侧的墨影(他养的猎犬)低伏着,喉咙里滚着威胁的低吼。

月光落在关凌飞的眉骨上,投下一片阴影:你是想让春杏这辈子都被人当乞丐施舍,还是想让她抬头说这药,是我哥挣来的

柴刀落地。

阿牛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筛糠:我就是怕......怕她活不过冬天......

关凌飞弯腰捡起柴刀,刀柄上还沾着阿牛的汗。

他望着远处村子里零星的灯火,声音软了些:明早跟我去垦荒队,我教你怎么翻土不磨手。

阿牛抬起头,脸上的泪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真......真能?

关凌飞把柴刀往腰后一别,但你得先跟我去见惜棠。

晨鸡打鸣时,苏惜棠在灶房里揉着发酸的腰。

她望着案上的工牌——蓝布巾上歪歪扭扭缝着垦荒队三个字,是春杏非要帮她绣的。

院外传来脚步声,关凌飞掀开门帘,身后跟着眼睛红肿的阿牛。

怎么了?她放下手里的布巾。

关凌飞没说话,只是把柴刀往桌上一搁。

刀身映着晨光,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苏惜棠盯着那刀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她转身从陶瓮里取出半枚桃干,放在阿牛手心里:这是预支的。她指着窗外泛白的天色,等日头出来,你跟大家一起去北山——记着,往后的药,都要自己挣。

阿牛捏着桃干,指节发白。

关凌飞望着苏惜棠的侧影,见她望着窗外的目光越来越亮,像从前空间里的灵泉。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道:昨夜柳婆婆的纸灯,我让人全摘了。

苏惜棠转头看他,眼尾微弯:明日,该开个会了。

灶膛里的柴火炸开,火星子窜起来,映得窗纸上的人影摇晃。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惜棠在灶房揉面的手突然顿住。

石磨边的陶盆里,面剂子正发得蓬松,可她盯着盆中倒映的天光,想起昨夜关凌飞说柳婆婆的纸灯虽被摘了,村西头王婶今早却把新收的鸡蛋藏在米缸底下——迷信的根,比她想的扎得更深。

惜棠姐!春杏的声音从院外撞进来,小丫头跑得气促,发辫上沾着晨露,柳婆婆在晒谷场敲锣,说您移栽灵桃是触怒地母,要全村人跪香赔罪!

苏惜棠放下面杖,指腹蹭掉沾在腕上的面粉。

她望着案头那株用红布裹着的金丝桃苗——这是从空间里挑的最健壮的一株,叶片上凝着层薄如蝉翼的金粉。去把铁锨和刻好的石碑搬来。她对春杏道,再让关大哥把账本带过来。

晒谷场的青石板上,柳婆婆的破锣正敲得刺耳。

她披的红布不知从哪户人家偷的,边角还沾着蓝靛染的痕迹,见苏惜棠过来,立刻踉跄着扑到石碾子上:地母显灵了!

昨夜我梦见她老人家说,苏氏把灵泉当私产,吸了咱们村的生气——

柳婶。苏惜棠的声音不大,却像块冷铁砸在地上。

她捧着桃苗站在晒谷场中央,晨光从她背后漫过来,照得叶片上的金粉微微发亮,您说灵桃是地母的恩赐,那这树该归谁?

人群静了静。王婶从人堆里探出头:自然是归全村......

苏惜棠弯腰,在晒谷场与药庐之间的空地上挖了个浅坑。

她小心地把桃苗埋进去,又用脚轻踩周围的土:这株金丝桃,以后是全村的共命树。她转身指向立在脚边的青石碑,上面护者得果,毁者断工八个字刚用朱笔描过,从今日起,谁护着它,秋天摘果时有份;谁动它一根枝桠——她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阿牛,工牌作废,往后换药换粮的活计,一概不叫你沾边。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赵金花攥着围裙角挤到前头:那要是看见有人破坏......

举报的,赏工牌三日。苏惜棠从袖中摸出块蓝布工牌晃了晃,要是有人像某些人——她视线扫过柳婆婆——借着地母的名头骗鸡蛋骗米粮......

账本在这儿。关凌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抱着个半旧的木匣,匣盖一掀,露出叠皱巴巴的纸页,赵婶初九送的六枚鸡蛋,李叔十五给的三把米,还有张屠户家的半块腌肉......他翻到最后一页,柳婆婆,您收的这些,够不够给全村人买命?

柳婆婆的脸地白了。

她盯着那叠账本,嘴唇哆嗦着想去抓,却被关凌飞侧身避开。

王婶突然挤到她跟前,指着她腰间鼓囊囊的布包:我昨日见你往包袱里塞东西!

原来偷的是我家鸡蛋!

我那是替地母收的供品!柳婆婆尖叫着后退,却被几个壮实的妇人堵住退路。

苏惜棠看着她鬓角的白发被扯得蓬乱,想起前日她敲着破锣说地母要血祭时的狠劲,心里没有半分软:青竹村不养吃百家饭的神棍。她朝关凌飞点头,送她去村外。

日头偏西时,柳婆婆的哭骂声终于消在山路上。

苏惜棠蹲在新栽的桃苗前,指尖轻轻抚过一片嫩叶。

叶片上的金粉沾在她指腹,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春杏捧着瓦罐过来,罐里是她新熬的米油:苏姐姐,喝口热乎的。

她接过瓦罐,喝到第三口时,忽觉后颈一凉。

风里飘来股清冽的草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檀木气——是老狐的味道。

她抬头,正见那团银影在药庐后的桃林里一闪。

等等!苏惜棠追过去,鞋跟踢到块碎石。

老狐却不跑,站在最大的那株桃树下,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药庐的方向。

它抬爪,在松软的泥地上按下个梅花印,然后转身往北山走,每走两步就回头看她。

惜棠?关凌飞的声音从晒谷场传来,要收工了,我陪你——

你先回。苏惜棠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我去林子里看看。

老狐的爪印越往北山越深。

苏惜棠跟着走到半山腰的岩缝前,见石缝里竟冒出株半尺高的小桃苗,叶片上的金粉比空间里的更浓。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那苗,岩缝里突然渗出股清冽的泉水,沾湿她的手背。

原来如此。她轻声呢喃。

灵桃不是只能长在空间里,只要土地有灵气,它们自己会找地方扎根。

可这岩缝的灵气从哪来?

她抬头望向山顶,云影正掠过那里,像谁在高处轻轻一叹。

发什么呆呢?关凌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喘息。

他手里提着盏竹灯,火光映得他眉骨更挺,我就知道你要乱跑。

苏惜棠被他拉起来,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山风卷着桃香扑过来,她突然想起白日里移栽的桃苗,想起春杏明日要领的灵桃,想起自己指尖那片发黑的结痂——那是昨夜用精血喂泉时留下的。

三日后,春杏领灵桃的那天,日头刚爬上东山。

小丫头攥着桃的手直抖,咬下第一口时,眼泪先砸在桃肉上:甜的,比蜜还甜......可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嘴,转身跪在地上干呕。

黑血混着桃肉吐在泥里,把新翻的土染成暗褐色。

杏儿!阿牛扑过去要抱她,被苏惜棠拦住。

她蹲下来,用帕子擦净春杏嘴角的血,眼睛却亮得惊人:这是积在肺里的瘀毒。

灵桃不仅能补,还能排!她抬头看向阿牛,你妹妹的咳疾,这回是真要好了。

阿牛愣了愣,突然抱住春杏嚎啕大哭。

苏惜棠站起身,指尖不经意碰到腰间的玉佩。

她想起昨夜换衣时,看见那处结痂不仅没掉,周围还泛着青黑。

空间里的灵泉,这两日也淡了些——她早该想到的,用精血祭泉催灵桃,哪有不付出代价的?

当夜,苏惜棠在药庐翻医书时,关凌飞端着药碗进来。

他把碗放在她手边,手指轻轻覆上她发颤的手背:我今日去北山,见岩缝里的桃苗又长高了三寸。他顿了顿,你总说要让地养人,可地也得养好了,才能一直养人。

苏惜棠抬头看他。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得他眼底一片温柔。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在岩缝边看见的泉水,想起老狐留下的爪印,想起春杏吐出的黑血——所有的福泽都有根,所有的根都要扎在厚实的土地里。

明日,我想和你去地里转转。她轻声道,看看哪些地该歇一歇,哪些苗该缓一缓。

关凌飞笑了,替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窗外,北山的桃林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什么。

苏惜棠望着那片黑影,忽然想起空间里的灵田——它们也该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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