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局,第六局……他输多赢少。曾经在人间赌场经历的绝望,在这里以最残酷的方式重现。他拼命回忆着所谓的“规律”、“感觉”,但每一次下注都像是坠入更深的深渊。镜中的镜像随着一次次胜利,变得越来越凝实,脸上的狞笑也越来越猖狂,甚至开始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与他过去赢钱时的笑声一模一样。
他的灵魂越来越虚弱,意识开始模糊,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输…我明明…那么想赢…”他瘫在桌前,绝望地喃喃。
就在这时,或许是灵魂濒临彻底破碎,一丝奇异的清明闪过脑海。他看到了镜中那个赢了的“自己”——那贪婪、癫狂、毫无人性的模样,不正是他生前的写照吗?他赌博,真的是为了赢吗?还是早已沉迷于这追逐本身,沉迷于那瞬间的刺激,早已忘记了家人、朋友、生活,甚至忘记了“自己”?
他每一次下注,都是在喂养这个名为“赌瘾”的怪物!这个镜像,就是他罪孽的化身!他赌得越凶,这个怪物就越强大,而真正的自己就越衰弱!这根本不是一个公平的赌局,这是一个自己与自己罪孽的角力,而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灵魂滋养对方!
骰盅再次停下。
【请下注。】
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志得意满、等待他再次下注的镜像。这一次,他没有去看骰盅,而是死死盯着镜像的眼睛。
“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不赌了。”
话音刚落,镜中的镜像发出凄厉无比、充满不甘的尖啸,整个镜面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闪烁的晶尘,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净化、吸收,回归到他的体内。他感到一股温暖、完整的感觉缓缓流淌,虽然灵魂依旧虚弱,但那被撕裂、被喂养给“瘾症”的部分,回归了。
纯白的房间消失,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昏暗、不断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上。阶梯两侧是无尽的虚空,只有前方隐约传来光亮和…孩童嬉笑与哭喊交织的诡异声音。
他喘息着,回味着刚才那一刻的顿悟。那不是对输赢的恐惧,而是对“赌博”行为本身的憎恶与摒弃。他第一次,真正地,不想赌了。
阶梯尽头,是一个色彩鲜艳、如同儿童乐园般的巨大空间,但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第二关:‘童真天平’,现在开始。】电子音再次响起。
场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古老的木质天平。天平一端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王冠,另一端空空如也。而在场地四周,是无数个被禁锢在透明泡泡里,面容扭曲、眼神麻木的孩童灵魂。他们有的在无声大笑,笑容诡异;有的在嘤嘤哭泣,泪水化作黑色的珍珠滚落。
【规则:选取你认为‘最快乐’与‘最痛苦’的童魂各一,置于天平两端。若天平平衡,则通关。若失衡,失衡瞬间产生的灵魂震荡,将撕碎你的意识。】
他愣住了。这比直接的赌博更加残酷!他要如何去衡量、比较这些孩子灵魂的痛苦与快乐?那金色的王冠,象征着至高的快乐吗?那空的一端,又代表着极致的痛苦?
他走近那些泡泡,孩子们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祈求、怨恨、茫然。他看到一个男孩,抱着一个破烂的玩具熊,嘴角咧到耳根,但眼神却空洞得像深渊。他看到一个女孩,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却在不停哭泣,她的“快乐”仿佛是被强行涂抹上去的油彩。
生前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他似乎也曾有过孩子,但他沉迷赌桌,从未真正关心过孩子的笑容是否发自内心,泪水又为何而流。他只用金钱和物质去粗暴地衡量,赢了钱就买最贵的玩具,以为那就是快乐;输了钱就对孩子发脾气,将家庭的痛苦归咎于他们。
他颤抖着,无法做出选择。每一次他试图去触碰一个看似“快乐”的泡泡,那孩子的笑容就变得更加扭曲;当他靠近一个哭泣的孩子,那悲伤几乎要将他也淹没。
时间仿佛在流逝,无形的压力迫使他必须选择。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表象的“快乐”与“痛苦”。他回想着自己那被忽略的孩子的眼神,回想着自己童年时,那些简单却真实的快乐——一块糖,一次父母的拥抱,一场无忧无虑的奔跑……
他猛地睁开眼,走到了那个抱着破烂玩具熊、疯狂大笑的男孩泡泡前。
“你的快乐,是假的。”他轻声说,没有去动那个泡泡。
他又走到那个穿着公主裙、哭泣的女孩面前。
“你的痛苦,被华丽的外衣掩盖了。”
他绕场行走,无视了那些最极端、最引人注目的情绪表达。
最后,他在一个角落停下。那里有一个最不起眼的泡泡,里面是一个安静的小男孩,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抱膝坐着,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淡淡的、对未知的迷茫,以及一丝微弱的、对美好的向往。
“真正的童年,”他喃喃自语,“既不全是极致的快乐,也不该是彻骨的痛苦。它应该是…一种平衡,一种带着些许迷茫,却依然保有纯真和希望的状态。”
他伸出手,没有试图去拆分什么,而是轻轻触碰了那个包含着“平衡”状态的童魂泡泡。
奇迹发生了。
那天平两端,金色的王冠和空盘同时亮起柔和的光芒。代表着“至乐”的王冠光芒收敛,不再那么刺眼;代表着“至苦”的空盘处,则浮现出一团温暖的光晕。整个泡泡缓缓飘起,落在了天平的中央支点上!
天平纹丝不动,完美地保持着平衡!
【‘童真天平’,通过。】
周围的诡异乐园景象如潮水般退去。孩童们的灵魂发出解脱般的轻叹,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中,多了一份沉静与理解。
螺旋阶梯再次出现,更加深邃,通往一片漆黑。这一次,他走得沉稳了许多。
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角斗场。场地中央,站立着一个身影——一个由暗红色能量构成、不断咆哮、挣扎的怪物。它的形态不断变化,时而像他被冻僵时的狰狞面孔,时而像赌局中的罪孽镜像,时而又像那些扭曲的童魂。
【最终关:‘自我之敌’。】电子音响起,带着一丝终结的意味,【击败它,你将获得救赎。被它吞噬,万劫不复。】
没有更多规则。战斗,瞬间爆发!
怪物咆哮着冲来,利爪带着撕裂灵魂的劲风。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体内涌动起一股陌生的力量——不是在赌桌上虚妄的“运气”,而是在通过前两关后,回归与领悟所带来的、坚实的精神力量。
他侧身闪避,怪物的利爪擦过他的“身体”,带来灼烧般的痛感。他凝聚意志,一拳挥出,一道微弱但纯净的白光击中了怪物,让它发出一声痛吼。
“我能…战斗?”他有些难以置信。
但怪物更加狂暴。它张开巨口,喷吐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回荡着诱惑的低语:“赌一把吧…赢了就能拥有一切…”“放弃吧,你很痛苦,不是吗?”“看看那些孩子,他们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
那些声音直刺灵魂深处,试图唤醒他沉沦的欲望和沉重的负罪感。他的动作变得迟缓,眼神开始迷茫,白光也黯淡下去。
“不…”他跪倒在地,抱着头,痛苦挣扎,“我不想…再赌了…我…后悔…”
“后悔有用吗?!”怪物发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拳将他砸飞,“你毁了一切!家庭、生活、甚至你自己!你这样的渣滓,也配得到救赎?!”
他重重落地,灵魂仿佛要再次碎裂。是啊,他这样的罪人,配吗?
就在他即将被绝望吞噬时,角斗场上方,无尽的黑暗中,仿佛睁开了一双眼睛。那眼神慈悲、深邃,如同包容一切的星空。没有言语,却有一股无声的力量注入他的心间。
他忽然明白了。救赎,不是因为他“配”,而是因为他“选择”悔悟,选择面对,选择在绝境中依然挣扎着向善。地藏之愿,是给每一个愿意回头的灵魂机会,而非审判他过去的罪孽有多深重。
他挣扎着站起,抹去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迹”。眼中的迷茫和绝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坚定。
“我的罪,我承认。”他直视着冲来的怪物,那是由他所有阴暗面凝聚的“自我之敌”。
“我的孽,我承担。”
“但我,不想再沉沦了!”
“我要回去!回去弥补!回去做一个…真正的人!”
他不再试图攻击怪物的弱点,而是张开双臂,迎向了那个代表着他所有罪恶与痛苦的化身。这不是拥抱,而是接纳!接纳自己不堪的过去,接纳自己造成的伤害,然后将它们转化为不再犯错的决心!
怪物撞入他的怀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暗红能量疯狂侵蚀着他的白光。他的灵魂在剧痛中颤抖,仿佛要被再次撕裂。但他死死坚持着,用那一点源于悔悟的清明之光,去包裹、去净化那狂暴的黑暗。
光与暗交织,湮灭,重生…
不知过了多久,角斗场中,只剩下他一个身影站立着。虽然疲惫不堪,灵魂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完整与轻盈。那个“自我之敌”消失了,被他真正的“自我”所接纳和转化。
角斗场、螺旋阶梯全部消失。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前方,一位身着朴素僧袍、面容慈悲、周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虚影静静伫立,正是地藏皇。
地藏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穿透了无尽轮回,看到了他所有的挣扎与最终的领悟。没有冗长的说教,只有一句如同暮鼓晨钟、直抵核心的话语,在虚空与他心中同时回荡:
“痴儿,可明了?地狱非是惩罚,是自心所现的囚笼。救赎亦非赐予,是放下执刀时,指尖触及的第一缕暖光。”
声音落下,如同最后的洗礼。他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住他,将他推向一片温暖的光明——那是人间,是新生,是弥补过错的机会。
他的意识在光芒中渐渐模糊,最后残存的念头,不再是关于骰子与输赢,而是关于家,关于责任,关于那指尖终于触及的、名为“悔悟”的…救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