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戏楼早就没了唱腔,只剩断壁残垣在暮色里张着黑洞洞的窗。吴生踩着满地碎瓦往前走,靴底碾过些发亮的鳞片,那东西带着股河腥气,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银光。
“又是水祟。”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已是本月第五起了。孩童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线索,是目击者们惊魂未定地描述——一个模糊的、穿着绿衣的影子,力大无穷,将哭喊的孩子迅速拖向护城河浑浊的水面,转瞬消失。官府衙役打捞数日,最终只在淤泥里找到一只湿透的、绣着精致莲花的红色小鞋,那针脚细密,显然出自慈母之手。
他直起身,从腰间摸出一面沉甸甸的黄铜令牌。令牌古朴,正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中间是两个遒劲的古篆——“猎妖”。此刻,那两个字正由内而外散发出幽幽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警示着妖物就在左近。令牌在他掌心微微震动,指向戏楼深处。
戏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观众席的条凳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灰尘,戏台的木板大多已经朽烂,露出下面黑黢黢的地基。唯有后台,还残存着一些昔日的痕迹。褪色的行头胡乱堆在破箱子里,描金的戏服碎片挂在蛛网上,像一道道诡异的符咒。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面一人高的铜镜上。镜框是繁复的缠枝花纹,也爬满了绿锈,镜面更是被一层厚厚的、滑腻的铜绿所覆盖,几乎照不出人影。但那河腥味,在这里最为浓烈。吴生走上前,用袖口用力擦拭镜面。粗糙的布料摩擦着锈迹,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着锈迹被擦去一小片,镜面并未映出他身后的景象,反而呈现出一片晃动的、浑浊的水波!那水色暗绿,深处似乎有长长的水草摇曳,还有模糊的影子快速游过。他心中一凛,凑近细看。
就在此时,“嘭”的一声脆响!那刚被擦净的铜镜镜面竟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并非普通的玻璃碎裂,而是如同被内部巨大的水压撑破,无数细小的、边缘锋利的镜片碎片夹杂着一股腥甜刺鼻的水箭,劈头盖脸地向他射来!
吴生反应极快,侧身旋步,宽大的袖袍卷起一股劲风,将大部分碎片和水滴扫开。但仍有几滴粘稠的、带着异味的液体溅在他的脸颊和衣襟上,立刻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感,衣料竟被腐蚀出几个小洞。
“嘻嘻……”
一阵笑声响起。那声音极其怪异,像是碎玻璃在相互刮擦,又像是溺水者喉咙里最后的咕噜声,尖锐又粘腻,听得人头皮发麻。
角落里,一片巨大的、沾满灰尘的蛛网剧烈地晃动起来。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房梁的阴影中垂落下来,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着。
那东西有着大致的人形上身,皮肤是一种死寂的、白中透青的颜色,仿佛在水底浸泡了许久。双臂细长,垂至膝弯,手指的指甲是半透明的钩状,闪烁着寒光。而它的下半身,却是一条覆盖着细密银鳞的鱼尾,那鳞片与他刚才在门外看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更大,更完整。最令人不适的是它的脸——五官依稀是孩童的模样,但一双眼睛极大,几乎占了一半的脸,而且完全没有瞳孔,只是一片浑浊的、死鱼肚子般的白色。它正用这双盲眼,“盯”着吴生,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细密尖利的牙齿。
蛟童!吴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古籍上的记载。以九十九个溺亡孩童的怨魂为引,混合蛟龙蜕皮时逆生的鳞片,辅以邪法炼化而成的妖物。性喜阴湿,能操弄水流,尤嗜盗取童男童女的先天精气以壮自身。
“养妖人何在?”吴生反手,“锃”的一声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这剑看似木质,实则非同寻常,剑身刻满暗红色的符文,此刻在潮湿阴邪的空气中,正发出低沉的、如同蜂群振翅般的嗡鸣声,剑尖微微颤动,指向那蛟童。
那蛟童的鱼尾轻轻摆动,看似随意地扫过布满灰尘的地面。鱼尾过处,青砖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渍痕迹,而那水渍竟“滋滋”作响,迅速将砖石腐蚀出细密的凹痕,冒出缕缕带着腥味的白烟。
“呵呵呵……猎妖使者,嗅觉还是这般灵敏,真是久违了。”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从戏台方向传来。破旧的、积满灰尘的猩红色幕布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老者,拄着一根包着黄铜的拐杖,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