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市委小会议室，气氛比窗外的寒冬更加凝重。
市委常委们悉数到场，人人面色严肃。面前的烟灰缸里很快就积了不少烟蒂，空气烟雾缭绕却无人在意。
市委书记柳德海坐在主位，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用沉痛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与会者，让那无声的压力充分弥漫开来。
良久，他才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开了口。
“同志们，今天召开这个紧急常委会，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双林县发生了如此令人痛心疾首的重大安全事故，六名花季少年少女罹难，多个家庭破碎，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我作为市委书记，作为市委班子的班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在这里，我首先向省委省政府，也向我们全市人民，做出深刻检讨！”
说完这话，柳德海也是停顿了一下，目光中有沉痛的说道：“我的工作没做好，对下面的干部教育监督，管理不到位，才导致了这样惨痛的教训！”
“我必须深刻反思！”
这一手以退为进，先行自我问责，瞬间将他自己立于了道德的制高点。
堵住了所有可能潜在的批评之声，也定下了此次常委会严肃追责的基调。
市长孟新伟坐在他左手边，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孟新伟心里清楚，柳德海这番表演固然漂亮，但如此重大的事故，最终问责绝不可能止步于县一级。
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张宏章和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都是柳德海一手提拔的人。
所以这板子绕来绕去，最终很大一部分责任还是会算到柳德海这个“班长”用人失察，领导不力的头上。
因此他现在反而更像一个旁观者，等着看柳德海如何自己挥舞板子打自己的人。
果然，柳德海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极其严厉。
“但是，首要的责任，毫无疑问在双林县！”
“县委书记胡佐民，在事故发生的关键时刻，擅离职守，跑到省委组织部去跑官要官，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
“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组织错误！职务错误！”
“而县长渠吉星，作为县政府主要负责人，日常安全管理流于形式，隐患排查整治不力！”
“面对突发事故，虽然在场，但指挥协调是否完全到位？”
“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说到这，柳德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对于这样的干部，市委决不能姑息！”
“我建议，立即免去胡佐民同志双林县县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
“免去渠吉星同志双林县县委副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并建议依法依规免去其县长职务！”
“同时，立即由市纪委牵头，成立调查组，对他们的问题进行深入调查，如果涉及玩忽职守，渎职等违法犯罪行为，坚决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这番表态可谓雷厉风行，处理建议也极其严厉，充分显示了他绝不护短，坚决问责的态度。
紧接着，柳德海并没有给其他人太多插话的时间，而是借此事故作为支撑点，将批评的矛头指向了更广泛的领域。
“同志们，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我们面前！”
“这不仅仅是一起孤立的安全事故，它深刻暴露了我们市政府在一些领域的工作，存在着严重的不足和短板！”
“安全意识淡薄，责任落实虚化，监督检查走过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突出！”
“某些部门，某些领导，是否真正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了首位？”
“是否真正做到了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
柳德海虽然没有任何点名，但在场的常委们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市长孟新伟。
谁都知道，政府口的日常工作，是在市长的领导下进行的。
柳德海这番虽然看似泛指实则鞭挞的批评，无疑是对孟新伟领导下的市政府工作的严厉训斥。
孟新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捏着鼻梁，强压下心中的不快。
他来东江才多久？
根基尚浅，在常委会中，能明确支持他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反观柳德海，深耕多年，从东江市基层一步步上来，树大根深。
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项宏文，市委副书记兼市政法委书记赵建华，市委组织部长王振华，常务副市长康杰辉，常委副市长李文杰以及市委秘书长，都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在这种绝对劣势下，孟新伟深知，此刻跳出来反驳，只会自取其辱，显得自己推卸责任。
因此孟新伟只能硬生生忍住这口气，默不作声，仿佛柳德海批评的是别人。
常务副市长康杰辉等人则老神在在，事不关己。他们不分管教育和安全，板子怎么都打不到他们身上，乐得看柳德海发挥。
见无人出声反对，柳德海语气稍缓道：“问责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当前，处理好双林县的烂摊子，稳定局面，安抚民心，是第一要务。”
“而要做好这些，首先就要解决领导班子的问题，特别是县委书记这个领头雁！”
“必须要派一位政治过硬，敢于担当，能力突出，善于处理复杂局面的同志，去挑起这副重担！”
说到这里，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常务副市长康杰辉。
康杰辉心领神会，立刻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柳书记说得对，双林现在确实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能打开局面的书记。”
“我提一个人选，供常委会参考：安康县的县长徐天华同志。”
“这位同志年富力强，思路开阔，执行力强。”
“在安康县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招商引资、产业发展、民生改善都抓得很有成效，展现了出色的统筹能力和攻坚能力。”
“让他去双林，相信能最快速度稳定人心，处理好善后，带领双林走出困境。”
市委组织部长王振华立刻跟进：“天华同志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组织部门考察过，该同志大局观强，善于团结同志，应对复杂问题的能力比较突出。”
“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派他去，体现了市委对双林县工作的高度重视，也最能让人信服。”
项宏文、赵建华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言辞间都是对徐天华的肯定和推崇。
孟新伟冷眼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是柳德海早就定好的调子，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纵然有心阻止，也无力回天。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反对都是徒劳的，但他也不甘心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等到众人声音稍歇，孟新伟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的开口道：“徐天华同志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我原则上同意由他担任双林县委书记。”
但是，安康县的发展正处在关键时期，县长不宜长期空缺。”
“同时，双林县县长渠吉星既然要免职，新的县长人选也需要一并考虑，不能只解决书记的问题，而让县政府的工作陷入停滞。”
“两个县的班子配备，需要通盘考虑。”
柳德海深深看了孟新伟一眼，知道这是对方在试图找回一些平衡，也是在争取一定的利益。
而柳德海心中对此早有计较，此刻便顺势而为，展现出作为一把手的格局和妥协姿态。
“新伟同志考虑得很周全。”
柳德海点了点头道：“安康县马上是出成绩的时候，确实需要一位得力干部去接任县长，保持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我提议，由市委副秘书长王华波同志出任安康县委副书记、代县长。”
“华波同志长期在市委工作，熟悉全面情况，政治可靠，作风扎实，相信能够接过天华同志的担子，把安康县好的发展势头保持下去。”
王华波是柳德海信任的笔杆子，安排他去摘取徐天华种下的果实，顺理成章，也能确保安康县仍在自己的绝对影响之下。
对于这个提议，孟新伟没有理由反对，也反对不了，只得默认。
柳德海接着又说道：“至于双林县县长的人选，新伟同志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他主动将提名权让出一部分，这是一种政治上的交换和平衡。
孟新伟沉吟片刻，他知道这是柳德海给出的一个台阶，也是他唯一能争取的位置。
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这边可用的人，提出了一个人选。
“市广电局局长张馨月同志怎么样？”
“这位女同志工作细致，责任心强，在宣传和群众工作方面有一定经验，或许可以配合徐天华同志，做好双林县的善后安抚和舆论引导工作。”
张馨月属于孟新伟的绝对心腹，两人更是有些省略号的关系，且能力尚可，与他明面上的瓜葛并不多，提她的阻力并不大。
柳德海略微思考了一下，张馨月这个同志他知道，能力中规中矩。
既能安抚孟新伟，也能向省里展示市委市政府团结一致共度难关的姿态，避免给人搞一言堂的印象。
“可以。”
柳德海一锤定音道：“张馨月同志交流到县里任职，也能丰富其基层工作经验。”
“那就这样。”
“徐天华同志任双林县委委员、常委、书记，免去其安康县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县长职务。”
“王华波同志任安康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县长候选人。”
“张馨月同志任双林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县长候选人。”
“相关程序，请组织部会同有关部门尽快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