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深处的“清辉堂”,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上好的银丝炭在鎏金兽首熏笼里无声燃烧,散发出温暖干燥的松木香气,将外界的严寒彻底隔绝。紫檀木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卷紧急的边关军报,烛火跳跃,映照着谢珩深锁的眉头。
今日朝堂之上,风云暗涌。北境狄戎异动频频,连下两城,军情告急。而皇帝在任命平戎主帅一事上,态度暧昧不明,几方势力明争暗斗。更让他烦躁的是,几个向来与他不对付的御史,竟借着苏家旧案余波,隐晦地弹劾他“用人唯亲”、“专擅朝政”。虽然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但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端起手边温热的玉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是御赐的琼浆,香气醇厚。可入口,却只觉一片苦涩。
眼前晃动的,不是边关的烽火,不是朝堂的诡谲,而是那张苍白、死寂、在寒芜苑风雪中抬起的脸。那双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还有那无声翕动的唇……
她在说什么?
是诅咒?是哀求?还是……彻底的绝望?
“砰!”一声闷响,玉杯被他重重顿在案上,琼浆四溅。烦躁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来人!”他沉声喝道。
侍立在外的贴身长随谢安立刻躬身入内:“相爷?”
“拿酒来!”谢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要最烈的烧刀子!”
谢安迟疑了一下:“相爷,您……”
“去!”谢珩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安不敢再劝,很快捧来一坛未开封的烈酒和一个粗陶大碗。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谢珩挥手让谢安退下。他拍开泥封,也不用碗,直接抱起沉重的酒坛,仰头便灌!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眩晕。他试图用这烈火般的灼烧感,驱散心底那莫名的烦躁和……那挥之不去的、被背叛的痛楚与深埋的愧疚。
苏家……苏正庭……那个曾对他有提携之恩、视他如子侄的长者……还有她……
“通敌叛国”?那所谓的“铁证”,在经手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蹊跷!可那时……箭在弦上!皇帝的猜忌如芒在背,政敌的攻讦步步紧逼!他若不“大义灭亲”,倒下的就是他谢家满门!他苦心经营、忍辱负重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不能毁于一旦!
他选择了权势,选择了自己的野心和谢家的存续。亲手将苏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亲手……斩断了他与苏清韫之间所有的可能。
“呵呵……哈哈哈哈……” 谢珩抱着酒坛,发出低沉而压抑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苍凉。他嘲笑着苏正庭的“愚忠”,嘲笑着皇帝的“凉薄”,嘲笑着政敌的“无耻”,也嘲笑着……他自己这满手血腥、扭曲不堪的“深情”!
一坛烈酒,被他如同饮鸩止渴般灌下了大半。浓重的酒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唯有心底那头被酒精点燃的、名为“占有”和“不甘”的野兽,在疯狂咆哮!
苏清韫!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女!那个他刻下烙印、发誓生死同归的女人!如今,她用那种看死物般的眼神看着他!她宁可在那冰窟里冻死、饿死,也不肯向他低一下头,求一句饶!
凭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酒意而微微摇晃。紫貂大氅被他烦躁地扯开,随手丢在地上。他踉跄着,一把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谢安,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脚步虚浮却目标明确地冲出了温暖如春的清辉堂,一头扎进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
“相爷!相爷您去哪儿?外面风雪大啊!” 谢安惊慌的呼喊被淹没在风雪的怒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