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慕尼黑,凯宾斯基四季酒店。
午夜十二点。
这座巴伐利亚州最奢华的酒店,此刻像是一座镀了金的冰窖。
位于顶层的总统套房内,暖气开得很足,但王大发却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寒意。这种寒意不是来自气温,而是来自那种被困在笼子里的窒息感。
自从美国商务部的“实体清单预警”发布以来,这间套房就成了全世界情报机构眼中的“暴风眼”。
门外走廊上,那四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空气耳麦的“私人安保”,防止他被美国人绑架。而在楼下街道的阴影里,甚至是对面的屋顶上,至少有三组不同势力的人马在盯着这扇窗户。
王大发瘫坐在路易十六风格的真皮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
这几天他快憋疯了。不能出门,不能找乐子,甚至连叫个客房服务,送进来的餐车都要被门口的保镖检查三遍,生怕里面藏着微型窃听器或者慢性毒药。
“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那是一条混杂在无数垃圾短信里的推送,看起来毫不起眼:
【尊贵的澳门威尼斯人白金会员,您关注的“渔翁”牌特制深海鱼饵已下架,欢迎选购新款。退订回t。】
王大发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随即,那双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种野狼看见血肉般的精光。
这是杜铭的暗号。
“渔翁” = 杜铭。
“鱼饵已下架” = 诱饵已经投放,且被猎物吞下。
王大发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不仅是一个信号,更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冲锋令。
国内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内鬼已经把脑袋伸进了绞索。现在,轮到他这个前台的“丑角”登场了。他必须用一场足够疯癫、足够逼真的表演,来给大洋彼岸的那帮美国佬,送上最后一勺迷魂汤。
“妈的……终于来了。”
王大发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抓起桌上那瓶还剩一半的30年麦卡伦威士忌,也不用杯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辛辣的琥珀色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呛得他眼泪直流,但也瞬间点燃了他体内的那股子混不吝的匪气。
“演戏?老子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王大发一把扯掉身上的真丝睡袍带子,让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身肥膘和那个贴着创可贴的关公纹身。他赤着脚,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落地窗。
“哗啦!”
他一把拉开厚重的防弹玻璃门。
慕尼黑深夜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阿尔卑斯山的暴雪,瞬间像一群野兽般灌进了温暖的房间。窗帘被吹得疯狂乱舞,桌上的文件纸张漫天飞扬。
王大发打了个寒战,但他没有退缩。他借着酒劲,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满是积雪的露台上。
脚底板接触到冰冷瓷砖的那一刻,钻心的凉意直冲天灵盖。
但他不仅没缩脚,反而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挥舞着手里的酒瓶,对着楼下那条空荡荡、死一般寂静的马克西米利安大街,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给钱!!!”
“妈的!给老子钱!!!”
这一嗓子,凄厉、绝望、透着一股子穷途末路的疯狂,在这个寂静的冬夜里传出老远,甚至在古老的街道建筑间激起了回声。
……
楼下,街道拐角的黑色厢式货车内。
这里是cIA慕尼黑站临时征用的移动监控中心。
车厢内闪烁着各种仪器的指示灯,两名技术探员正裹着军大衣,喝着已经变凉的咖啡,在这无聊的监视任务中昏昏欲睡。
突然,音频监控仪上的波形图瞬间炸裂,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峰值。
“Fuck!”
戴着耳机的探员米勒惨叫一声,一把扯下耳机,揉着被震痛的耳膜:“目标活跃!target is active!”
“他在干什么?自杀吗?”另一名探员史密斯迅速调转定向激光麦克风,对准了酒店顶层的露台。
屏幕上,红外热成像显示,那个代表王大发的人体热源,正站在极度寒冷的室外,体温正在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急剧升高。
“他在喊叫。快,接入翻译系统!把增益调到最大!每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耳机里,传来了经过降噪处理后的、王大发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咆哮声。
露台上。
王大发的表演开始了。
这不仅仅是发酒疯,这是一场精准的“情报投喂”。他必须把每一个关键词,都像是喂猪一样,塞进楼下那帮窃听者的耳朵里。
“杜铭!你个王八蛋!你个生孩子没屁眼的!”
王大发扶着栏杆,身体摇摇欲坠,一半身子都探出了护栏,像是随时会栽下去。他对着漆黑的夜空大骂,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骗老子!你说只要买了这破厂子,钱管够!你说这就是个纯商业投资!现在呢?啊?银行封我的号,美国人查我的账!老子连买包烟的钱都刷不出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听电话,然后猛地把头撞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什么?让我等?等个屁!老子等了半个月了!”
“什么狗屁基金?我不信!”
楼下监控车里,米勒和史密斯对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基金?什么基金?快记录!”史密斯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露台上,王大发似乎更加愤怒了,他用那种极度失望、极度恐惧、又带着几分醉意不清的中文吼道:
“老子不信那帮当兵的!什么退伍……什么创业……全是骗子!”
“我告诉你杜铭!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当兵的!当年在山西,封老子煤矿的就是那帮转业干部!现在你又拿这个来糊弄我?把我的钱转到这种基金里,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h……x……V……什么玩意儿缩写?老子看不懂英文!我不管它是谁的钱,老子只要钱!美金!欧元!”
这一段话,信息量巨大。
它不仅印证了那个基金的存在,还巧妙地用“个人恩怨”解释了为什么王大发会知道这个基金,并且对此感到不满——这极大地增加了情报的可信度。一个完美的“污点证人”,往往都是因为内讧而爆料的。
“告诉国内!告诉那个什么姓周的主任!三天之内,钱不到账,老子就把这厂子炸了!老子也不回去了!我就死在德国!死给你们看!”
“咣当!”
王大发把手里的空酒瓶狠狠砸向楼下。
晶莹的玻璃瓶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呼啸着坠落,最后在沥青路面上炸开,碎片飞溅,吓得路过的一只流浪猫尖叫着逃窜。
发泄完之后,王大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顺着栏杆,慢慢滑坐在满是积雪的露台上。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薄薄的丝绸睡袍,冻得他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但他没有进去。
他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开始嚎啕大哭。那哭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惨,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一边哭,他一边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那是他当年在KtV里最爱点的、也是最能代表那个年代“土老板”情怀的歌——《小白杨》。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
“妈的……我也想站岗……我也想当英雄……可是谁信啊……谁信我是好人啊……呜呜呜……”
这首歌,是点睛之笔。
《小白杨》是一首着名的军旅歌曲。在cIA的文化侧写里,这首歌通常与中国军队有着强烈的符号联系。
楼下监控车里。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大发那跑调的歌声在回荡。
两名探员面面相觑,随即,眼中爆发出了狂喜的光芒。那是淘金者发现了金矿、猎人看到了猎物落网时的兴奋。
“听到了吗?米勒!听到了吗?”史密斯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到了!”米勒迅速回放录音,一边听一边进行关键词标记。
“他提到了‘当兵的’!”
“他提到了‘退伍’!”
“他甚至拼出了那个缩写的前三个字母……hxV!这和华盛顿那边刚刚从纽约线人那里截获的线报完全吻合!”
“海西省退伍军人创业扶持基金(hxVEtF)!我的上帝,这是双重验证!”
史密斯一把按住耳麦,直接切入了加密的红线频道,接通了詹姆斯·科尔曼的专线。
“长官!我是慕尼黑监控组!有重大突破!重复,有重大突破!”
“目标人物王大发在极度醉酒和精神崩溃的状态下,泄露了关键信息!他正在向其国内上线抱怨资金链断裂,并大骂国内的资方是‘退伍军人基金’!是的!他在咒骂军方背景的资金让他陷入了绝境!这完美证实了那个基金的存在!这是实锤!”
露台上。
王大发坐在冰冷的雪地里,鼻涕眼泪一大把,整个人冻得像只鹌鹑。
但在低头的瞬间,借着夜色的掩护,他用那湿漉漉的睡袍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
在那张被冻得青紫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充满了狡黠与得意的弧度。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的这段演技打了个满分。
不仅有情绪的爆发,还有细节的铺垫,更有那首《小白杨》作为文化注脚。这也就是奥斯卡不给中国人颁奖,否则高低得拿个小金人。
“杜哥,这回咱们可是把这帮洋鬼子忽悠瘸了。”
王大发吸了吸鼻涕,感觉双脚已经快失去知觉了。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装作醉得不轻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
“砰”地一声。
厚重的防弹玻璃门被关上,窗帘被重新拉严,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那些贪婪窥视的目光。
戏演完了。
接下来,就等着看大洋彼岸的那位科尔曼先生,是怎么把这份“铁证”变成绞死他们自己情报网的绳索了。
……
美国,华盛顿特区,商务部大楼。
此时正是下午,阳光明媚。
詹姆斯·科尔曼坐在他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前摆着两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加急情报。
左边一份,来自纽约cIA分局,截获自周雅的加密邮件,上面清晰地附着那份《补充代持协议》的照片,照片上的公章鲜红刺眼,“hxVEtF”的字样触目惊心。
右边一份,来自慕尼黑监控组的现场速记,记录了王大发在露台上那段“酒后吐真言”的每一个单词。
“老子不信那帮当兵的!”
“hxV……什么玩意儿缩写?”
科尔曼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两份情报上分别画了一个圈,然后用一条线将它们连了起来。
完美。
简直是完美的闭环。
内部文件证明了架构的存在,而核心人物的酒后崩溃则从侧面印证了这一事实。如果这也是演戏,那中国人得动用多少资源、配合得多默契才能做到?
这不符合逻辑。在科尔曼看来,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中国人的内斗帮了他大忙。
“这就对了。”
科尔曼看着情报,露出了猎人得逞的微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傲慢与自信。
“中国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军民融合’。这一次,我看杜铭怎么洗。”
他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拨通了部长的专线。
“部长先生,我是科尔曼。我们可以动手了。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我建议立即启动针对‘海西省退伍军人创业扶持基金’及其所有关联企业,包括万泰科技、尼克森半导体,的全面制裁。”
“是的,立即生效。”
放下电话,科尔曼拿起那份早已起草好的《联邦公报》制裁令草案,拿起那支镀金的钢笔,在文件末尾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