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铭的新任命,在海西省的官场上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但按照赵淮安的指示,他必须善始善终地完成在中阿边境划界谈判小组的所有收尾工作。
于是杜铭又在前线小组度过了两个月。
这次气氛已截然不同。曾经的剑拔弩张,变成了技术性的、繁琐的细节敲定。
曾经的对手,阿三国的谈判代表,变得前所未有的“配合”与“谦卑”。
杜铭和郑文和,不再是“刀客”与“棋手”,他们更像两个严谨的、共同撰写一部历史巨着的学者。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将那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实到厚重的《边境划界谅解备忘录》之中。
这两个月,对杜铭来说是一段难得的“冷却期”。
他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这种纯粹的为国争利的国家叙事之中。
然而,在他灵魂深处,却始终保持着一丝冰冷的警觉。他知道,此时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间歇。
一场由他亲手点燃,却又无法掌控的政治风暴,正在省城朔京悄然酝酿。
刘建军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更没什么开疆拓土的心胸。
他能在官场上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是能力,而是一项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跟对人。
他最早的“大船”是前任市委书记王建峰。
当王建峰那艘船眼看就要被杜铭凿沉时,他反应极快,立刻通过各种关系,拼命地攀上了常务副省长宋清来这根更粗的“高枝”。
他跟宋清来很紧,鞍前马后无不照应。
也正是通过宋清来不遗余力的推荐,他才终于搭上了省长王宗源的线,成了王宗源派系里一个虽然不那么核心,但却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地方大员。
一年前,他长袖善舞的政治投资,差点就得到了最丰厚的回报。
在王建峰倒台后,市委书记的位置空悬,在宋清来和王宗源的共同运作下,他刘建军几乎就要被扶正,成为这座千万人口大市的真正一把手。
任命的文件,据说都已经拟好了。
正是杜铭,不知对朱明远书记说了些什么,怂恿着朱明远在最后关头,以一种近乎于“霸道”的方式,强行否决了那次人事调整。
直到现在,海城市市委书记的位置还诡异地空着。
他刘建军也只能顶着一个“市委副书记、市长、主持市委全面工作”不伦不类的头衔,尴尬地维持着海城的局面。
这一年,他每天都活在一种即将要被扶正的希望,和随时可能被取代的恐惧之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杜铭!
所以他很讨厌杜铭。
但刘建军又有点怕他。
因为他的老领导王建峰,那个曾经在海城一手遮天的男人,也是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至今都无法理解的手段给活活整垮的。
在刘建军看来,杜铭根本不是一个干部,他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而现在这个他既恨又怕的魔鬼,竟然要空降到海城!
省城朔京,一间私人会所里。
刘建军正襟危坐,姿态谦恭得如同一个小学生。
他的面前坐着省委常委、副省长宋清来。
宋清来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柄紫砂壶冲泡着一壶顶级的金骏眉。
茶香在房间里氤氲开来。
“建军啊,”宋清来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杯中那琥珀色的茶汤缓缓开口。
“海城那边,都准备好了?”
“回宋省长,”刘建军的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谄媚笑容。
“都准备好了。杜铭同志来了,我们一定让他感受感受我们海城的‘热情’。”
“杜铭这个人,”宋清来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是朱明远留下来的一根钉子。赵淮安书记为了平衡,把他钉在了你的地盘上。
这颗钉子,现在就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拔是拔不掉了。但让它生锈、腐烂,让它再也无法伤到人。这个本事你有没有?”
“请省长放心!”刘建军的腰,弯得更低了,那张庸碌的脸上,闪烁着一种小人得志般的光芒,“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黄口小儿,仗着有朱明远撑腰,就敢坏了我的好事!现在他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我保证让他有来无回!”
“哦?”宋清来挑了挑眉,来了兴趣,“说来听听,你准备怎么让他有来无回啊?”
刘建军见主子有兴趣,立刻兴高采烈地,将自己这几天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毒计,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宋省长,对付这种自以为是‘天才’的年轻人,我们不能跟他硬碰硬。我们要做的是杀其心诛其志!”
“第一招,叫‘折其傲骨’!”刘建军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他不是在谈判小组立了大功的‘天之骄子’吗?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地位尊崇。那我就让他的‘面子’,从到来的第一天起,就被人在无声中踩在泥里!”
宋清来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
刘建军见状,说得更起劲了。
“我们市政府大楼的九楼,是市长和所有副市长办公的楼层,这是规矩。
九楼的办公室,分阴阳两面。阳面朝南,窗外,正对着市文化广场,视野开阔。我和其他几位副市长都在南面。”
“而阴面,”刘建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朝北,终年不见阳光。窗外,正对着市政府大楼后面的高层写字楼,感觉十分压抑。”
“我已经让秘书,把九楼最靠西、常年用来当杂物间的背阴办公室,给‘精心’打扫出来了。
我要让他,每天一走进自己那间又冷又暗的办公室,一抬头只能看到冰冷的玻璃幕墙,他就明白,他杜铭在这海城市,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我要让他每天上班都如同是上坟!”
“这第二招,叫‘缚其手脚’!”
“他不是自诩为‘经济奇才’吗?不是搞出了个什么‘老庙山数字经济’和‘山南模式’吗?
好!那我就不让他碰任何能出成绩、能出彩的经济工作!”
“我准备把全市的安全生产工作,交给他来分管!”
说到这里,刘建军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宋省长,您是知道的。我们海城是重工业基地,化工厂、钢铁厂、建筑工地,遍地都是。
安全生产,就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这活儿,干好了没人夸你。可一旦出了任何一点小事故,他这个分管市长,就是第一个要被推出去顶罪的‘替罪羊’!”
“我把这个‘政治坟墓’交给他。
我看他,还怎么施展他的‘才华’!他每天不是去工地检查消防,就是去矿井下慰问工人,光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
宋清来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对刘建军这份“狠毒用心”,还算满意的微笑。
“不错。”他评价道,“有想法也有手段。看来建军同志,这一年长进不小。”
得到主子的夸奖,刘建军更是激动得满脸放光。
他感觉,自己只要办好了这件事,那顶空悬了一年之久的市委书记乌纱帽,就离自己不远了。
“就按你说的办。”宋清来放下茶杯,做出了最后的指示,“但是有两点你要记住。”
“第一,所有的事都要做得‘合乎规矩’。办公室是‘临时安排’;分管领域是‘党组集体决定’。
要把所有的程序,都走到天衣无缝。不能让赵淮安抓住任何我们故意针对他的把柄。”
“第二,”宋清来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这个杜铭不是草包。他是一头很会咬人的狼。你在羞辱他,捆住他的同时,也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不要被他反咬一口。”
“请省长放心!”刘建军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
“这里是海城,是我们的地盘!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他也得给我卧着!我保证,不出半年,就让这个所谓的‘天才’,变成一个只会写安全生产检查报告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