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间的水声哗哗作响，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停歇。又过了十分钟，男更衣室的门才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徐经理走了出来，身上套着一套极其不合身的、不知道从哪个应急柜里翻出来的橙色清洁工临时工服，布料粗糙，尺寸明显偏大，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落魄小丑。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这次是真发），脸上被热水烫得发红，但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那双平时擦得锃亮的皮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一次性纸拖鞋，走起路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可怜声响。
他这副尊容，与平日里那个梳着油头、西装笔挺、趾高气扬的部门经理形象判若两人。
他哆哆嗦嗦地走回那片狼藉的厕所附近，远远就看到林凡还等在那里，正靠墙站着，低头看着手机——似乎还在研究那家披萨店。
看到林凡，徐经理的脸上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感激、刚才被拍照的尴尬、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看光了所有狼狈的羞恼。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咳嗽了一声，试图找回一点领导的威严，但声音依旧有点发虚：“林凡……今天……呃……多亏你了。”
林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经理那身滑稽的装扮，脸上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仿佛经理穿成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感谢，然后直奔主题，“经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被灼伤或者不舒服？”
徐经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心理阴影面积巨大之外，好像确实没什么实质性的皮外伤。“还……还好，就是有点吓到了……”
“那就好。”林凡点了点头，然后非常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递到经理面前，“你看，这是刚才的情况。主要是为了留存衣物损坏的证据，方便后续走报销流程。”
手机屏幕上，那身价格不菲、如今却如同破布般浸满污秽的西装和皮鞋的特写清晰无比，背景是狼藉的厕所，冲击力极强。
徐经理看着照片，嘴角抽搐了一下，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林凡的话提醒了他——这身行头可是花了他不少钱！
“对！对！报销！必须报销！”徐经理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带着心痛和急切，“这可是因公损坏！是为了工作才……才遭遇了这种意外！”他迅速为自己的狼狈找到了完美的理由，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的色彩。
“嗯。”林凡表示赞同，然后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预报，“经理，刚才为了救你，紧急情况下使用了消防水带和保洁的疏通剂。消防栓的玻璃碎了，疏通剂也用完了一整瓶。这些……应该也能一起走报销或者公共设施维修流程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毕竟，都是为了处理紧急情况，避免公司财产遭受更大损失。”
徐经理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那身报废的西装和皮鞋，听到林凡的话，想都没想就大手一挥（尽管穿着清洁工服做这个动作毫无气势）：“报！都报！我批了！这些都是必要的消耗！你做得对！”
林凡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唰唰唰地写了一张简单的物品清单，然后递给徐经理。
“经理，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证明一下情况属实和使用必要性。我好去找行政部走流程。”
清单上写着： 【物品：消防栓玻璃（紧急破拆）、强效管道疏通剂（1瓶）、长柄扫把（救援使用，已污染需报废）】 【事由：紧急处理洗手间安全隐患，救援受困人员。】 【备注：附现场照片证据。】
徐经理看着清单，又看了看林凡那一脸“公事公办”的认真表情，恍惚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他确实是被救了，东西也确实用了……
他接过笔，手还有点抖，在便签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林凡仔细地收起那张宝贵的签字便签，妥善放好。报销流程的核心凭证到手了。
“谢谢经理。”林凡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谢意，更像是完成了一个流程节点。
徐经理看着林凡这副冷静到极点的样子，再对比自己一身狼狈，内心五味杂陈。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
“林凡……刚才……厕所里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从马桶里……呕……”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又开始干呕。
林凡思考了一秒钟，给出了一个最符合职场逻辑、也最省事的解释：
“可能是楼下化粪池管道老化破裂，压力失衡，导致污染物反涌。最近天气潮，微生物活动可能也比较活跃。”
他用一堆听起来很专业、实则啥也没说明白的术语，成功地将超自然现象归结为了普通的物业故障。
徐经理听得云里雾里，但“化粪池”三个字足以让他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紫。他决定不再深究这个问题了，再问下去他怕自己会把胆汁都吐出来。
“好……好吧……我回头一定狠狠投诉物业！”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把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了看不见的物业公司身上。
“嗯。”林凡点了点头，表示支持，“那我先回去了，经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准备继续他中断的披萨研究。
徐经理穿着那身可笑的清洁工服和纸拖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凡离开的背影，一阵凉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忽然觉得，比起厕所里那些黏糊糊的怪物，这个冷静得不像人类的员工，似乎……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而林凡，已经坐回了电脑前。
所以，到底是芝士披萨，还是薯角呢？
他决定选择薯角。因为经理签字了，报销能下来，相当于今天额外有了一笔小收入，可以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