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卫铮将遍体鳞伤、身心俱疲的关羽安置在自己的帐内,不仅未加捆绑囚禁,反而为其疗伤敷药,供给饮食。这份于绝境中伸出的援手,让饱尝世态炎凉、几近绝望的关羽感激不尽,心中那股冰冷的死寂,悄然融化了一丝。
卫铮看着这位未来名将眼中复杂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长生(关羽字),你且安心休养,忍耐这一日。你所受的冤屈,你所积的愤懑,我卫铮,今日便想法子,替你出了这口恶气,如何?”
关羽闻言,丹凤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却器宇轩昂、举止从容的年轻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自信与决断的气势,绝非信口开河之辈。而且,方才卫铮那迅如闪电的擒拿手法,力量与技巧兼备,即便自己状态完好,单论近身肉搏,也未必有十足把握能将其拿下。这份实力,更增添了话语的分量。
他心中茫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不禁脱口问道:“出气?卫……卫郎官,关某如今是戴罪之身,如同丧家之犬,吕家势大,官府追捕,你……你待如何为我出气?”
卫铮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长生稍安勿躁,具体如何,明日你便知晓。今夜你只管吃饱睡足,养精蓄锐。” 他眼神中的笃定,让关羽将信将疑,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期盼。
这一夜,是关羽自逃亡以来,第一次能在相对安全、温暖的环境下,吃饱喝足,安心合眼。虽然伤口依旧疼痛,胸中块垒难消,但身体的疲惫终究压倒了精神的紧绷,他躺在卫铮让出的皮褥上,沉沉睡去,多年来首次拥有了一个不算安稳,却足以恢复些许元气的睡眠。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卫铮便开始为关羽“改头换面”。他取来早已准备好的物事——一顶用马鬃精心编织、几可乱真的假发,将其严严实实地塞进一顶普通的武弁(武士皮帽)里,为了固定,又在外面用卫铮自己剪下的一绺头发缠绕绑紧,帽下更有一根结实的丝绦,绕过下颌,将发冠牢牢系住,确保即使剧烈活动也不会脱落。接着,他又取来些许锅底灰,用水调和,仔细地将关羽那标志性的赤红面庞涂黑,掩盖其最醒目的特征。最后,让他换上一套卫家商社普通护卫的青色劲装。
经过这一番装扮,眼前的关羽仿佛变了一个人。若不凑近仔细端详,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完全就是一个风尘仆仆、面色黝黑的寻常护卫。卫铮对外宣称,原来的车夫家中忽有急事,已连夜返回平阳,这是家族从平阳紧急派来接替的新车夫。众人见是卫铮安排,且这“新车夫”沉默寡言,只是坐在装载物资的辎车上,偶尔帮忙牵牵缰绳,并无异常,也就信以为真。
关羽见卫铮安排得如此周密,心中更是安定。坐在物资车上,无需费力赶车(自有真正的车夫操控),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继续休息,恢复体力,同时也能暗中观察这支特殊的队伍。
队伍继续北上,中午时分,抵达了杨县县城外。然而,卫铮并未下令进城,反而在城外寻了一处僻静背风之地,下令扎营。众人皆感疑惑,尤其是三位差役,看看天色尚早,完全来得及赶路,甚至进入下一亭驿休息。
吴狱吏忍不住问道:“卫郎官,这日头还高,为何早早停下扎营?此地荒僻,不如进城歇息更为稳妥。”
卫铮早已想好托词,他揉了揉额角,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疲惫:“吴大哥有所不知,昨夜被那帮狂徒惊扰,我与众护卫皆未休息好,蔡师也受了些惊吓,需要安静休养。今日早些扎营,让大家也好生恢复一下精神。况且,”他指了指规模不小的营地,“我已让裴茂在城内安排了酒肆,请三位差兄进城放松放松,所有花费,皆由卫某承担,也算为昨夜之事压惊。”
一听可以进城喝酒,且有人请客,赵、钱二位差役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吴狱吏见卫铮理由充分,安排周到,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与赵、钱二人,跟着裴茂兴高采烈地往杨县城内去了。
待差役们离开,卫铮迅速安排好人手看守营地,护卫蔡邕一家休息。
下午的时候,在外探听消息的杨辅、杨弼兄弟回来了,原来卫铮昨天见吕豹那伙人悻悻离去,必然心有不忿,恐有后手,便让杨家兄弟在后面追踪这伙人的行踪及落脚之地。
卫铮开门见山:“佐之,匡之,情况如何?”
杨辅压低声音,快速禀报:“公子,昨日那伙人离去后,我与匡之便暗中尾随。他们并未远遁,就在杨县东南方向约十五里处,一个属于吕家名下的田庄里落脚。那庄子有围墙,守卫不算森严。”
杨弼接着补充,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异:“我们潜伏在庄外,偷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吕豹断了一条腿,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因此更加怀恨在心。他……他竟胆大包天,纠集了庄中约二十余名恶奴家丁,准备就在今夜,趁夜色偷袭我们的营地,要……要放火烧死公子,以报断腿之仇!”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怒色。这吕豹,还真是睚眦必报,无法无天!
卫铮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我原本还发愁,得费一番功夫,趁着夜色潜入那庄子去找这帮人的晦气。这下倒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自己送上门来,倒也省了我们许多手脚!”
他目光扫过眼前众人,张武沉稳,王猛勇悍,杨家兄弟机敏,陈觉多智,卫兴初生牛犊,再加上一个虽然带伤、但虎威犹存的关羽!这支力量,对付二十几个乌合之众的家丁,绰绰有余。
“既然如此,我们便来个将计就计,守株待兔!”卫铮眼中寒光一闪,开始部署,“他们既然要来偷袭放火,必然会选择夜深人静之时,走大路可能性最大。
文威,景略,今晚入夜之后,你二人带人在我们帐外,冲着大路的方向,多拉几条结实的绊马索,用枯草浮土稍作遮掩。”
“佐之,匡之,你二人身手敏捷,负责在更外围警戒,一旦发现对方踪迹,立刻发信号示警。”
“先民(陈觉),你与我居中策应。仲起(卫兴),你跟在王猛身边,听令行事,不可莽撞!” 他最后看向关羽,“长生,你身上有伤,本应让你休息。但此战关乎你的仇怨,你若想亲手报仇,可随我一同行动,但需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关羽闻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重重抱拳:“关某愿往!此等宵小,何足挂齿!些许小伤,不碍事!”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
当天下午日落的时候,裴茂一行才喝的醉汹汹的回来了,一进帐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入夜之后,随着卫铮的一声令下,张武和王猛带着绳索,在营地外围通往大路的关键地段,巧妙地布下了数道绊马索。其余人则检查兵器,给马匹带上嚼子,以免发出声响。又将辎车拦在帐篷侧面的外围,充作拒马,叮嘱马夫仆从夜里听见什么不要出来,只安心看好马匹物资即可。
一切准备就绪,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卫铮等八人,分别埋伏在绊马索两侧的沟渠、土坡之后,借助地形和夜色完美地隐藏了身形。他们屏息凝神,如同耐心的猎手,只等着那群不知死活的“猎物”,自己撞入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之中。旷野里,只剩下秋虫的悲鸣和偶尔掠过的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