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暑气也跟着浓了几分,阿木爷爷把新缝的蓝布棉垫搭在臂弯里,牵着拴着小花的细麻绳往家走。路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时,远远就看见树底下围了圈人,几个穿布衫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围着石桌凑得极近,石桌上摆着三两个搪瓷缸,深褐色的茶水渍在青灰色桌面上洇出一圈圈淡淡的印子,像给棋盘镶了层模糊的边。
“阿木,可算把你盼来了!”坐在最外侧的老者率先抬眼,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捏着颗黑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刚才我们还说,你家那花儿灵气得很,这就撞上了。”说话间,老者的目光落在阿木爷爷手边——小花正趴在棉垫上,淡紫色的花瓣随着脚步轻轻晃,半透明的花影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光斑。
阿木爷爷笑着应了声,伸手把小花从垫子上捧起来,小心地放在老槐树最低的树杈上:“让它在这儿晒晒太阳,你们接着下,我凑个热闹。”树杈粗细刚好能托住小花,槐树叶层层叠叠地垂下来,像给它搭了个天然的遮阳棚,小花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花瓣轻轻蹭过槐树叶,抖落几片带着晨露的碎叶,慢悠悠地飘落在石桌上。
阿木爷爷则在旁边空着的小马扎上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排布,黑棋围了白棋一小块地盘,却也被白棋断了后路,局势正胶着。“刚从布庄回来,张婶手脚快,一上午就把垫子做好了,你摸摸,软和得很。”他一边说,一边把臂弯里的棉垫递过去,老者伸手按了按,忍不住点头:“这针脚密得很,冬天揣在怀里准暖和。”
小花在树杈上待了片刻,渐渐被树下的动静吸引。它微微探了探花托,看着石桌上的棋子,忽然顺着树干慢慢往下爬——淡紫色的花瓣轻轻勾住树皮的纹路,像怕摔似的,每挪一步都格外小心。树下的棋局正好到了要紧处,执黑棋的老者捏着棋子悬在半空,眉头皱得像团揉皱的棉纸,手指在棋盘上反复点着那片被围的白棋:“吃还是不吃?吃了怕中了圈套,不吃又可惜这块地盘。”
“吃!当然吃!”旁边观棋的老头们异口同声,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小花身子一抖,最外层的一片花瓣差点掉下去,它赶紧稳住花托,往树杈里缩了缩,却还是忍不住探着花影往棋盘瞅。
执黑棋的老者被吵得心烦,抬手挥了挥,故作严肃地说:“别嚷嚷!再吵把你们的茶缸子都掀了!”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偷偷勾起一点笑,指尖的棋子终于“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正好堵死了白棋突围的出路,把那小块地盘稳稳收进囊中。
“好棋!这步走得妙啊!”观棋的老头们立刻忘了刚才的“威胁”,纷纷拍着大腿喝彩,连坐在对面执白棋的老者也忍不住点头:“你这老东西,藏得够深。”
小花看得入了迷,又顺着树干慢慢往下爬,想凑得更近些看棋盘。刚爬到一半,头顶的槐树枝忽然轻轻晃了晃,一颗青绿色的槐米从枝头落下来,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正好落在棋盘中央,滚了两圈才停下,恰好停在黑棋的包围圈旁边。执白棋的老者眼疾手快,伸手捏起槐米,往黑棋阵里一放,笑着说:“这可是老槐树给的‘棋子’,就当是白棋落子了,这步‘飞’,你怎么解?”
“你这是耍赖!哪有拿槐米当棋子的道理!”执黑棋的老者笑骂着,却也凑到棋盘前认真琢磨起来。槐米小小的一颗,躺在黑棋的包围圈里,像颗不起眼的闲子,可偏偏就卡在关键位置,让原本紧凑的阵形露出一丝破绽,连观棋的人都跟着皱起了眉。
阿木爷爷看得有趣,从衣兜里摸出颗炒瓜子,指尖轻轻一抛。小花早有准备,立刻飘起来,用花瓣稳稳接住瓜子,又慢悠悠地落在棋盘旁,用花瓣捧着瓜子壳,往黑棋的“虎口”位置一丢——那位置正好能断了黑棋后续的退路,比刚才的槐米还要关键。
“嘿!这花儿还真会下棋?”老者们都乐了,纷纷凑过去看那颗瓜子壳,执黑棋的老者盯着棋盘,忽然一拍大腿:“有了!我怎么没想到这步!”他捏起颗黑棋,一转方向,竟从另一个角度反包过来,不仅化解了瓜子壳的威胁,还把白棋的退路堵得更死,瞬间扭转了局势。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棋盘上,金色的光斑在黑白棋子间跳动,槐米和瓜子壳混在其中,倒成了最特别的“棋子”。小花歪着花托,盯着棋盘看了片刻,像是在琢磨下一步该丢什么“子”,忽然瞥见老槐树的树洞里藏着只小蚂蚁——蚂蚁正拖着一小块饼干屑往洞里爬,小花立刻忘了下棋的事,飘过去围着蚂蚁转圈圈,花瓣轻轻碰了碰蚂蚁的触角,引得小蚂蚁停下脚步,晃了晃触须,像是在跟它打招呼。
巷口的笑声混着棋子碰撞的脆响,在空气里慢慢散开,老槐树的叶子被风一吹,沙沙地摇着,把夏日的热意都筛成了细碎的凉。阿木爷爷一边看着棋盘上的攻防,一边看着追着蚂蚁跑的小花,嘴角的笑意慢慢漫到眼角,像老槐树的根,在时光里扎得稳稳的,透着股说不出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