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更凉了些，火堆渐渐弱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像睡着的星星。凌恒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火星“噼啪”跳了几下，又慢慢安静下来。
草篮里的小花睡得很沉，花瓣上的露珠被月光照得像碎钻。凌恒轻轻把它抱出来，放在铺了软草的石台上，又用自己的外袍搭在旁边挡风。墨渊蜷缩在另一块石头旁，睡得正香，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大概是梦到烤桃子了。
他起身走到开阔地边缘，月光把山岚染成了淡银色，远处的林子像浸在水里，影影绰绰的。脚下的草地沾着露水，踩上去凉凉的，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细沙盖住了些。
“在看什么？”身后传来小声的问话，是小花醒了，正歪着花瓣望过来。
“在看路。”凌恒回头笑了笑，“看我们明天往哪走。”
小花飘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往有光的地方走吗？就像星子追着光跑那样。”
“可以是。”凌恒说，“也可以往有泉水的地方，往有桃树的地方，或者……往你想去的地方。”
小花晃了晃花瓣，忽然指向左边的山谷：“那里好像有声音，叮叮当当的，像有人在敲石头。”
凌恒侧耳听了听，果然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可能是山民在采矿，也可能是……”他顿了顿，“是‘石匠魂’。”
“石匠魂？”小花好奇地歪过头。
“是些守着老矿洞的执念。”凌恒解释道，“据说以前有群石匠，在山里凿石头修桥，后来桥塌了，他们就守在矿洞里不肯走，时间久了，执念化成了虚影，还在夜里敲石头，想把桥重新修起来。”
小花的花瓣轻轻颤了颤：“他们好可怜……桥修不好了吗？”
“不知道。”凌恒望着山谷的方向，“但他们一直在敲，或许觉得敲着敲着，桥就成了。”
远处的碰撞声又响了起来，规律得像心跳，敲一下，停一下，像是在跟月光打招呼。小花忽然说：“我们去看看吧？也许我能帮上忙呢？我能让草长大，说不定也能让石头……变得结实点？”
凌恒看着它认真的样子，想起它用粉色粉末缠住暗雷层的模样，笑着点头：“好啊，去看看。”
他叫醒墨渊时，这家伙还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问：“天亮了？烤桃子好了？”
“没天亮，也没烤桃子。”凌恒把他拉起来，“去山谷里看看，有石匠魂在敲石头。”
“石匠魂？”墨渊瞬间清醒了，“那玩意儿邪乎得很，听说谁靠近了，就会被拉去一起凿石头，永远出不来。”
“小花想去看看。”凌恒指了指飘在旁边的小花。
墨渊看着小花期待的眼神，撇了撇嘴：“行吧，谁让咱们现在是‘护花小分队’呢。不过说好了，要是真被缠上，我可不管你。”
“你管过谁？”凌恒挑眉。
“我……”墨渊梗了梗脖子，最终还是拎起布兜跟上了，“走就走，谁怕谁。”
三人一花顺着月光往山谷走，脚下的路渐渐崎岖起来，到处都是碎石子，踩上去“嘎吱”响。越靠近山谷，金属碰撞声越清晰，还夹杂着凿子凿石头的“笃笃”声，听得人心里发紧。
谷口有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断虹桥”三个字，笔画都快被风雨磨平了。碑旁堆着些残破的石料，上面还有凿子的痕迹，像是刚被碰过。
“他们就在里面。”凌恒低声道，指了指石碑后的山洞，洞口飘着淡淡的白雾，隐约能看见里面有晃动的影子，正举着凿子一下下敲石头。
小花刚要飘过去，就被墨渊拉住了：“小心点，这些执念认死理，别被他们当成不听话的石头凿了。”
山洞里的影子似乎察觉到了外人，敲石头的声音停了，几道模糊的虚影慢慢走出来，看不清脸，只能看出是些扛着工具的汉子，身上还沾着石粉。
“是来修桥的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石头在摩擦。
凌恒摇了摇头：“我们是路过的，听到声音来看看。”
虚影们沉默了片刻，又开始往洞口搬石料，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桥快修好了，就差最后一块拱石。”另一个声音说，带着点固执的期盼。
小花看着那些参差不齐的石料，忽然说：“你们的石头不结实，修起来也会塌的。”
虚影们的动作停了，齐刷刷地转向小花，白雾里的轮廓似乎绷紧了些。
“我能让它们变得结实。”小花说着，抖落粉色粉末撒在石料上。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带着裂纹的石头，表面竟慢慢渗出细密的光纹，像血管一样把裂纹填满了，摸上去坚硬了许多。
虚影们愣住了，举着工具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虚影轻轻说：“谢谢……”
小花晃了晃花瓣：“不客气，你们继续修吧，修好的桥，能走过月光吗？”
“能。”沙哑的声音肯定地说，“能走过所有想过桥的人。”
他们又开始敲石头，这次的声音轻快了些，像带着笑意。凌恒三人站在谷口看了一会儿，墨渊忽然说：“走吧，再看下去，他们该拉我们凿石头了。”
往回走时，身后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叮叮当当的，在月光里飘得很远。小花回头望了望，轻声说：“他们一定能修好桥的。”
“嗯。”凌恒应着，脚下的碎石子被踩得“嘎吱”响，留下一串新的足迹，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回到开阔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墨渊打了个哈欠：“这下能睡个安稳觉了吧？再被叫醒，我就把烤桃子全吃了，一个不给你们留。”
小花笑着躲进草篮：“我才不怕，我能让桃树长出更多桃子。”
凌恒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觉得，所谓的路，从来不是只有一条——可以是星子追光的路，可以是石匠修桥的路，也可以是他们这样，跟着月光，跟着声音，跟着一朵花的心意，慢慢往前走的路。
而那些被月光照亮的足迹，会记得他们曾为一群执着的虚影停下过脚步，就像记得烤桃子的甜，记得晚风的歌，都是这路上，最温柔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