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夜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宫墙之上，焦虑与筹谋像细密的针，在楚曦的脑海里反复穿梭。她枯坐了大半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的暗纹，那些精心推演的计划刚在心头成型，便被现实的铁壁撞得粉碎。直到东方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窗外飘进宫人扫地的沙沙声，混着晨露滴落的微响，她才被浓重的疲惫拖入短暂的浅眠。
“郡主，天快亮了，该起身了。” 春桃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裹着比往日更甚的小心翼翼。她和秋杏昨夜因失职吓得魂不守舍，此刻伺候着楚曦起身，连挽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生怕再出半分差池。
楚曦缓缓睁开眼，酸涩的眼底还凝着未散的倦意。她任由丫鬟们为自己披上绣着兰草的软缎外衣，指尖划过冰凉的玉簪时，刻意将肩膀垮了几分，小脸绷得紧紧的，活像只还没从惊悸中缓过神的幼鹿。
不多时，王妃便掀着帘子进来了，身上还带着晨间微凉的水汽。她快步走到床边，先是细细端详楚曦的脸色，又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指尖的暖意传来时，才轻轻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热。早膳想吃些什么？娘亲让小厨房给你炖些温补的汤羹？”
楚曦摇摇头，声音细得像蚊蚋：“没胃口…… 就想喝碗清粥。”
王妃见她这副模样，心尖儿顿时软了半截，只当她还在为昨日的事后怕，又温声安慰了几句，叮嘱丫鬟们务必仔细伺候，才转身去处理府务 —— 昨日楚曦那场惊闹，宫里宫外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她去打点。
王妃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外，楚曦便端起了那碗冒着热气的清粥。白瓷碗沿映着她的侧脸，眼角的余光却悄悄锁住了春桃和秋杏。两人垂着手站在一旁，动作麻利得近乎僵硬，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不安，尤其是春桃，每次楚曦的目光扫过去，她都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
机会，或许就藏在这躲闪的眼神里。
楚曦喝了小半碗粥，放下勺子时故意叹了口气，白嫩的小手托着腮，目光飘向窗外那株刚抽芽的柳树，嘴角微微下垂，活脱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春桃果然立刻上前，声音里满是关切：“郡主，是粥不合口味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楚曦转过头，大大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雾，声音里掺着委屈的鼻音：“春桃姐姐…… 我昨天是不是很丢脸？是不是让父王和母妃失望了？”
春桃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郡主千万别这么说！您年纪小，又是受了惊吓，一时失了分寸也正常…… 王爷和娘娘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您丢脸呢？”
“可我吓到你们了……” 楚曦低下头，指尖绞着衣角，声音压得更低，“我还听到母妃昨天发脾气了，是不是差点连累你们受罚？”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春桃和秋杏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秋杏赶紧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慌乱：“郡主言重了！伺候您是奴婢们的本分，是我们没照顾好您……”
楚曦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换上一副孩子气的讨好模样，声音也轻快了些：“春桃姐姐，秋杏姐姐，你们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或者有什么难处？等我好了，就去求母妃赏你们！要不…… 我帮你们做点什么好不好？” 她刻意装出一副愧疚又想弥补的小模样，眼底却藏着一丝试探。
春桃和秋杏吓得连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奴婢不敢！”“郡主折煞奴婢了！”
“哎呀，你们别跟我客气嘛！” 楚曦微微撅起嘴，故作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们对我好，我都记着呢。就像昨天，我虽然吓坏了，但也遇到了好心人…… 那个刘公公，还有…… 还有……”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随后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对了，我昨天跑错路的时候，好像听到两个小宫女说话…… 她们说慈庆宫后门当差挺清闲的，就是处理药渣子有点麻烦…… 还说羡慕什么的……”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便紧紧锁住了春桃。昨夜那阵私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此刻春桃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果然，春桃的脸色瞬间僵住，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飘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变得生硬。虽然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却被楚曦看得清清楚楚。
“郡…… 郡主您肯定是听错了，或者记混了……” 春桃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宫里规矩森严，哪能随便议论这些…… 您快别想了，好生休息才是……”
这欲盖弥彰的辩解，反倒让楚曦心中有了底。她故意露出困惑的神色，语气却带着几分坚持：“我没听错呀…… 她们就是说慈庆宫后门嘛…… 还说药渣子就倒在那边的角落，不用像别处那么麻烦……” 她歪着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努力回忆细节，实则每一个字都在给春桃施加压力：“哎，要是真那么清闲，春桃姐姐，我去求母妃把你调去那儿当差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守着我，也能轻松些……”
这话如同惊雷炸在春桃耳边，她吓得腿一软，“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秋杏也跟着慌忙跪下，两人的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郡主！万万不可！” 春桃的声音都变了调，眼泪差点涌出来，“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想守着郡主！求郡主千万别开这个口！” 宫里当差最忌讳主子随意调动，尤其是这种带着 “嫌弃” 意味的安排，一旦传出去，她在宫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更何况，慈庆宫那地方，哪是能随便去的？
楚曦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哎呀，你们快起来！我…… 我就是随口一说嘛…… 你们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她故作委屈地低下头，肩膀微微垮着，看起来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春桃和秋杏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后怕。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鸟鸣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楚曦拿起勺子，无精打采地搅着碗里剩下的粥，粥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映着她低垂的眼睫。
春桃站在一旁，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郡主刚才的话，分明是听到了她昨夜的私语！虽然郡主年纪小，或许没明白其中的利害，但万一哪天说漏嘴，传到王妃或管事嬷嬷耳朵里，议论东宫差事、传播小道消息的罪名，足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郡主还想把她调去慈庆宫后门？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必须让郡主彻底忘了这件事！
春桃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在楚曦耳边恳求：“郡主…… 奴婢求您了，刚才那些话，您千万别再跟任何人提起，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宫里…… 宫里很多事情不能乱说的…… 尤其是东宫的事……”
楚曦抬起头，眨着懵懂的眼睛，语气里满是好奇：“为什么呀？那个地方…… 不好吗？”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春桃急得额角冒了汗，“是…… 是规矩！而且那地方其实一点也不好！又偏又脏，到处都是馊味，哪比得上在郡主身边伺候体面？奴婢是真的舍不得离开您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楚曦的神色，只想让她觉得那是个糟糕透顶的地方。
楚曦要的就是这句话。她顺着话头追问，语气里满是天真：“馊味？是药味吗？太子殿下喝的药，是不是很苦很浓呀？”
“何止是药味！” 春桃见郡主的注意力被引开，连忙趁热打铁，语速都快了几分，“还有潲水味、灰尘味！那些药渣子有时候没烧透，就倒在墙角那个破旧的瓦瓮里，好几天都没人清理，一到夏天，那味道能熏得人头晕！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潲水味！墙角！破旧的瓦瓮！
这些字眼像火花一样在楚曦的脑海里炸开，她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面上却故意露出嫌弃的神色，皱着小鼻子：“哇，听起来好脏哦…… 那我以后肯定不靠近那边了。”
“对对对！郡主金枝玉叶，可千万不能去那种地方！” 春桃如蒙大赦，连忙附和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嗯嗯，我知道啦。” 楚曦乖巧地点点头，仿佛真的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重新拿起勺子，“粥好像凉了……”
“奴婢这就去给您换一碗热的！” 春桃立刻接过碗，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像是生怕楚曦再想起什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秋杏也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为楚曦整理软榻上的锦被。
楚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成了。
慈庆宫后门，墙角，装着药渣和潲水的破旧瓦瓮。
地点和目标物都已经确定！虽然刚才的试探像走钢丝一样惊险，但总算从春桃口中套出了最关键的信息。而且经此一遭，春桃和秋杏短时间内必定会对她更加恭敬，这或许能为接下来的行动多争取一点便利。
可最大的难题依然横在眼前 —— 她该如何在巳时之前，避开宫里的守卫和巡逻的嬷嬷，再次溜到慈庆宫后门，从那个污秽不堪的瓦瓮里，找到并取出至少三日的太子药渣？
时间已经不多了。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巳时（上午 9-11 点）越来越近，留给她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
喝完春桃送来的热粥，楚曦借口想看看院中的海棠花，让秋杏将软榻挪到窗边。她靠在榻上，目光看似落在那几枝刚绽放的粉白花朵上，实则飞快地扫视着永宁宫的出入口和巡逻的规律。
经过昨天的事，宫门口的守卫明显增加了，穿着青色制服的太监每隔一刻钟便会巡逻一次，连嬷嬷们的脚步声都比往日更频繁。想要像昨天那样偷偷溜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怎么办？
硬闯肯定不行，只会自投罗网。调虎离山？她身边现在只有春桃和秋杏，就算支开一个，另一个也会盯得更紧。更何况她们刚被敲打过，警惕性正高，根本不会给她可乘之机。
难道要放弃药渣这条线索，去想其他根本不可能的办法？
楚曦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软榻边缘的雕花，心头的焦虑像潮水一样不断上涨。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小太监的低语声。很快，守门的小太监便小跑着进来，隔着窗棂恭敬地禀报：
“郡主，沈小将军来了，说是听闻您昨日受了惊吓，特意来探望。您看…… 要不要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