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永宁宫的路，像一条被拉长的、通往审判台的甬道。每一步踩在青石板上，都像是在敲打着楚曦紧绷的神经。
王妃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楚曦踉跄地跟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她眼眶发酸，却不敢喊疼，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浅。平日里温柔和煦的母亲，此刻脸庞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寒玉，下颌线紧紧抿着，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像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春桃和秋杏远远跟在后面，头垂得几乎要碰到胸口，肩膀微微发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平坦的宫道，而是布满尖刀的荆棘地。她们清楚，郡主私自离宫，作为贴身丫鬟，她们的前途命运早已悬在半空。
慈庆宫的安静被远远抛在身后，可楚曦耳畔却总回荡着太子哥哥那几声压抑的低咳，清浅却带着穿透力，与眼前母亲沉默的怒火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永宁宫的宫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守门的太监见王妃拉着郡主，脸色阴沉得吓人，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深深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妃脚步未停，径直拉着楚曦穿过庭院，走进正殿，又毫不犹豫地转向自己的寝殿。她回头看向试图跟上来的嬷嬷丫鬟，声音冷得像冰：“都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砰” 的一声巨响，寝殿厚重的木门被狠狠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也将楚曦困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香炉里残留的一点火星明明灭灭，映得周围的雕花家具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王妃终于松开了手。
楚曦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手腕上立刻浮现出一圈清晰的红痕，像一条丑陋的印记。她怯怯地抬头，撞进母亲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眸里 —— 那曾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后怕、震怒，还有深深的失望，像一片即将爆发的火山。
“跪下！”
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曦腿一软，“噗通” 一声跪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坚硬的地面撞击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些。
“楚曦，” 王妃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楚曦的心上，“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御医千叮万嘱要静养！静养！你倒好！醒来才几个时辰？就敢披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衣服，一个人！一个人偷偷跑出永宁宫！跑去慈庆宫！”
说到最后，王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颤音，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打转：“你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侍卫巡逻？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知道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是什么下场？你知道万一再摔着碰着，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你会怎么样？！你告诉娘亲，你到底想干什么？！”
愤怒的斥责到了最后，早已被压抑不住的哭腔和后怕取代。她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颤抖，显然是气到了极致，也怕到了极致 —— 她差点就失去这个刚失而复得的女儿。
楚曦跪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她知道，母亲的怒火不是无端的，那是差点失去她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担忧。
她原本准备好的、用来敷衍太子的 “想念哥哥” 的说辞，在母亲如此真切的情绪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甚至是对这份母爱的亵渎。
不能再用那个借口了。
系统的存在绝不能透露半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么，必须编造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甚至能触动母亲内心柔软之处的理由。
电光火石间，太子哥哥苍白的面容、压抑的咳嗽，还有宫中那股围绕着他的、若有似无的压抑感，瞬间浮现在脑海里。她还想起，母亲提起太子时，总是称 “那孩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赌一把！就赌母亲对太子的这份怜悯，赌一个孩子死里逃生后的脆弱！
楚曦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 不是刻意伪装，而是被母亲的情绪和自身的恐惧引出的真实泪水。她的小脸上写满了后怕与委屈，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娘亲… 娘亲我错了… 曦儿知道错了… 呜呜…”
她先认错，哭得真情实感，让母亲的怒火先降几分。随后，她抽噎着，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继续说道：“我… 我醒来后… 总是做噩梦… 梦见水里好黑… 好冷… 没有人救我… 我好害怕…”
这话半真半假，落水的恐惧是原主残留的本能，此刻被她完美利用，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疼的颤抖。
王妃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肩膀的颤抖也缓和了几分。
楚曦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哭着说：“… 我害怕的时候… 就想起… 想起太子哥哥…”
王妃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楚曦泪眼婆娑地仰望着母亲，眼神里努力注入一种孩童特有的、混乱的依赖与担忧：“… 宫里… 宫里好像只有太子哥哥不会凶我… 不会害我… 他病得那么重… 会不会… 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做噩梦… 一样害怕？”
她伸出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拉住王妃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哭得越发可怜：“娘亲… 我害怕的时候能找娘亲… 可太子哥哥他娘亲不在了… 他害怕的时候… 能找谁啊？”
“我就是… 就是突然很想看看他… 看看他是不是还好好的… 我不是故意要让娘亲担心的… 呜呜呜… 娘亲你别不要曦儿…”
说到最后，她几乎泣不成声，将小脸埋在王妃的衣襟里，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可怜得让人心碎。
这番话，真假交织，将一个孩子死里逃生后的惊惧、对唯一给予过温和的太子的雏鸟依恋，还有懵懂的同情心，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那句 “他娘亲不在了”，精准地戳中了王妃身为母亲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 哪个母亲能拒绝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孤苦孩子的牵挂呢？
寝殿内陷入了寂静，只有楚曦压抑的哭泣声，和香炉里残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王妃脸上的震怒与冰冷，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消散。她看着跪在脚下、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儿，那双酷似她生母的眼睛里满是真实的恐惧与泪水，那些到了嘴边的指责和质问，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这孩子刚经历了生死劫难，心里该有多害怕？太子那孩子… 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无父无母（皇上对他更多是责任而非父爱），又久病缠身，真心待他的人能有几个？曦儿与他同病相怜，生出这份牵挂，似乎… 也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这方式，实在太吓人了！
王妃长长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所有的怒火最终都化为了无尽的疲惫和后怕。她弯下腰，伸出手，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扶了起来，紧紧搂进怀里：“好了… 好了… 别哭了…”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无奈，“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那么凶你…”
楚曦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嗅着那熟悉的檀香，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依旧小声地抽噎着，维持着脆弱的模样。
“但是曦儿，” 王妃捧起她哭花的小脸，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眼神里满是郑重，“你要记住！这里是皇宫！不是咱们郡王府的后花园！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听到没有？”
楚曦忙不迭地点头，眼泪汪汪地保证：“曦儿记住了… 再也不敢了…”
“至于春桃和秋杏…” 王妃语气一冷，显然没打算放过那两个失职的丫鬟。
楚曦心里一紧，连忙抬头求情：“娘亲！不怪她们！是… 是我想办法把她们支开的… 所有错都是曦儿的… 您别罚她们好不好？曦儿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
她深知，这两个丫鬟是她在宫中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人，若是被重罚，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熬，必须保住她们。
王妃看着她急切求情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罢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各打二十板子，罚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这处罚不算轻，但至少保住了她们的差事和性命。楚曦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谢娘亲…”
一场滔天危机，总算被她用眼泪和急智暂时化解。
王妃亲自拧了热帕子，仔细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让人送来安神汤，看着她一口口喝下，还守着她躺回床上，再三确认她不会再乱跑，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去处理后续事宜。
楚曦躺在柔软的锦被里，身心俱疲。手腕和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的惊险。
【当前总积分：2。】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像是在嘲讽她这次的 “收获”。为了这 2 个积分，她差点暴露身份，惹怒母亲，还连累两个丫鬟受罚… 这个 “东宫荣耀” 系统，简直就是个坑货！
她必须更谨慎，更聪明地利用它，而不是被它牵着鼻子走。
正当她胡思乱想，困意渐渐袭来时，外间隐约传来了熟悉的、清朗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少年声音，是世子楚琛：“… 王婶，听说妹妹醒了？我得了只好玩意儿，拿来给她瞧瞧…”
紧接着是王妃略显疲惫的回应：“琛儿，曦儿刚喝了药睡下，你别去吵她。东西放着，明天再给她看吧。”
“哦… 好吧。” 楚琛的声音里满是失望，却还算听话，“那我明天再来。”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楚琛要离开了。可就在这时，另一个低沉些、带着几分冷冽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语气恭敬却简洁，像一块冷硬的玉石：“楚琛世子，王妃娘娘，既然如此，沈逸也先行告退。”
沈逸？！
楚曦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脏猛地一缩！是那个眼神锐利、上次就对她身份产生怀疑的竹马将军？他怎么会和哥哥一起来？
就在她心绪不宁时，或许是楚琛转身太急，或许是天意弄人，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物件在光滑的地砖上咕噜噜滚了几圈，竟好巧不巧地，从门帘下的缝隙滚进了里间，稳稳停在了楚曦的床前不远处。
那是一枚做工精巧的青铜鎏金小铃铛，铃铛上雕刻着细碎的缠枝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外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楚琛 “哎呀” 一声，语气里满是懊恼：“我的铃铛！”
王妃无奈的声音响起：“什么东西掉了？还不赶紧捡起来？”
门帘被轻轻掀开。
走进来的却不是毛躁的楚琛，而是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沈逸。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束玉带，衬得他肩宽腰窄，少年的身形已初具将军的挺拔与威严。
他的目光先是精准地捕捉到地上的青铜铃铛，随即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整个里间 —— 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床上 ——
并没有像王妃所说 “睡下” 的楚曦，正睁着一双因为刚刚哭过而格外水润红肿、还带着明显惊慌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直直地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逸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缩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审视取代。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红肿未消的眼眶，看到了她眼底那抹慌乱 —— 那不是一个九岁稚童该有的、单纯的害怕，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掩饰的惊惶失措，像一只受惊后试图隐藏踪迹的小兽，充满了违和感。
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捡起那枚青铜铃铛，指节分明的手微微收拢，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让他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站起身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楚曦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像寒潭般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怀疑，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 他在确认，在判断，眼前这个 “楚曦”，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娇憨单纯的小郡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楚曦几乎喘不过气。
楚曦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像要撞碎肋骨。他看出来了？他是不是早就怀疑了？今天她私自跑到慈庆宫的事，会不会被他和之前的异常联系起来？
一个手握兵权、心思敏锐的少年将军的怀疑，远比王妃的怒火更让她恐惧 —— 王妃的怒火源于爱，可沈逸的怀疑，却可能带来未知的危险。
沈逸只是对她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行了个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拿着铃铛快步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身影，却隔绝不了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带来的压迫感。
外间传来楚琛大大咧咧的声音：“找到了？谢啦沈逸！那我们走吧，明天再来看妹妹！”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庭院深处。
里间重归寂静，可楚曦却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将贴身的寝衣都濡湿了。
沈逸… 他绝对起疑了！
他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说 “你很不对劲”。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会不会去查她？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噬，浓重的黑暗开始笼罩重重宫阙。楚曦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只觉得这看似富丽堂皇、温暖舒适的永宁宫，突然变得危机四伏，每一处阴影里，都仿佛藏着窥视的眼睛，让她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