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那生涩却认真的口琴练习声，像一缕温柔的蛛丝，在傅瑾舟和苏晚之间织就了一张无形却切实存在的网。这张网并非束缚，而是连接，让两人在偌大的别墅里，总能隐约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和情绪。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真正止息。
周一上午，傅瑾舟的伤已无大碍，准备返回公司。他下楼时，苏晚正坐在餐桌前，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用平板电脑看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早上好。”他走到餐桌旁，声音比往常更缓和了些。
苏晚抬起头，看到他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恢复了往日那个一丝不苟、矜贵逼人的傅总模样。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凛冽的寒意，多了些她暂时无法精准定义的微光。
“早，”她应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平板，“路上小心。”
很平常的对话，却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傅瑾舟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在她对面坐下。张姨端上早餐，他拿起刀叉，动作优雅，视线却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她手中的平板。
屏幕上，是一个男人的照片。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休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温和，正对着镜头微笑。照片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绍。
傅瑾舟切着培根的动作微微一顿。
“在看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哦，这个，”苏晚将平板稍稍转向他，“顾言深，国内很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尤其擅长旧建筑改造和空间叙事。记忆馆项目组想邀请他作为特邀顾问，参与下一阶段的设计深化。”
她的语气是纯粹的工作口吻，带着对专业人士的欣赏和考量。
傅瑾舟的目光在那张温文尔雅的照片上停留了两秒，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洞察人心的敏锐，嘴角的笑容也恰到好处，透着自信与亲和。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继续用餐，没再说话。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苏晚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她的注意力又被资料吸引，随口补充道：“他的设计理念确实很独特，对‘记忆’这个主题的理解也很深刻，如果能合作，应该会对项目有很大提升。”
傅瑾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只是放下时，力道似乎比平时重了一分。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我吃好了，先去公司。”
“好。”苏晚抬头，对他笑了笑。
傅瑾舟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眸色深沉，转身离开了餐厅。那背影，似乎又带上了些许刚刚融化又悄然凝结的薄冰。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微微歪了歪头，觉得今天的傅瑾舟，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大病初愈，重回工作岗位的压力？她没有深想，注意力很快再次投入到对顾言深资料的研究中。
傅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傅瑾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李特助汇报近期工作安排。他神情专注，偶尔提出精准的问题或指示，效率一如往常。
然而，当李特助提到下午需要他亲自出席的一个关于新锐建筑设计公司的投资评估会议时，傅瑾舟的笔尖在文件上顿了一下。
“把目前市场上，专注于文化记忆类建筑设计的团队和个人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他打断李特助，声音没有波澜，“尤其是那些……近期比较活跃，风格独特的。”
“好的，傅总。”李特助虽然有些意外老板为何突然对这个细分领域产生兴趣，但还是立刻应下，并补充道，“说到这个，业内最近对一位叫顾言深的设计师评价很高，他的理念……”
“我知道了。”傅瑾舟淡淡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文件上，示意这个话题结束。
李特助敏锐地察觉到老板似乎不想多谈这个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继续汇报其他事项。
办公室内恢复了高效运转的模式，只有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但只有傅瑾舟自己知道，他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早餐时的餐桌，飘到了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笑容温和的男人照片上。
“理念独特”、“理解深刻”、“对项目有很大提升”……苏晚的评价言犹在耳。他从未听过她用如此欣赏的语气谈论一个陌生的、非合作伙伴的男人。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在他心间悄然滋生。他试图将其归因于对项目合作方背景审查的必要谨慎，但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冷笑，指出那更像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不悦。
下午，记忆馆项目组有一个内部讨论会，苏晚作为核心策划人，需要参加。
会议开始前，她接到了傅瑾舟的电话。
“在忙？”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平铺直叙的调子。
“嗯，马上要开个项目会。”苏晚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回答。
“关于哪方面？”他问。
“主要是讨论下一阶段的设计方向，以及可能引入外部顾问的事情。”苏晚如实相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傅瑾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选择合适的合作对象很重要，背景、资历、过往案例、业内风评，都需要严格审核。傅氏不与合作背景不清、或有潜在风险的个人或团队合作。”
苏晚愣了一下，觉得他这话虽然没错，但在此刻说出来，语气似乎过于严肃和……针对性了？她下意识地为项目组辩解：“项目组会进行综合评估的，顾言深设计师在业内的口碑一直很好，风评也很正……”
“知人知面不知心。”傅瑾舟冷冷地打断她，“资料可以包装，口碑可以营销。在最终决定前，保持距离，谨慎评估。”
说完，不等苏晚回应，他便以“有个会议要开”为由，结束了通话。
苏晚拿着传来忙音的手机，有些莫名其妙。傅瑾舟这是……怎么了？突然对记忆馆项目的合作顾问如此“关心”，甚至到了亲自过问、严加叮嘱的地步？而且，他那句“保持距离”，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怪异。
她摇了摇头，将这点疑惑暂时压下，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项目组成员对邀请顾言深担任顾问大多持积极态度。散会后，苏晚和几位同事一边讨论着细节，一边走向电梯口。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请问，是记忆馆项目的苏晚苏小姐吗？”
苏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的儒雅男人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看着她。赫然就是她早上在资料上看到的——顾言深。
“顾先生？”苏晚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您好，我是苏晚。”
顾言深走上前，笑容和煦，伸出手：“幸会。我刚好在附近拜访一位朋友，看到贵项目的办公地址在这里，就想冒昧上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苏小姐。”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态度也落落大方。
苏晚与他轻轻握了握手：“确实很巧。我们刚才还在会议上讨论到希望能邀请您参与项目呢。”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顾言深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目光真诚而专注地落在苏晚脸上，“我对记忆馆的理念非常感兴趣，也觉得和苏小姐之前在研讨会上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
他提到了苏晚之前参加的一个小型行业研讨会，并准确地说出了她当时发言的要点，显示出他对她并非一无所知，并且是真正关注过她想法的人。
这种被专业人士认可和重视的感觉，让苏晚心生好感。两人就站在电梯口，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从记忆馆的初步构想，聊到对旧建筑灵魂的理解，话题投机，气氛融洽。
苏晚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将她和顾言深相谈甚欢的一幕，尽收眼底。
傅瑾舟本来是下来到另一个楼层处理点事情，正准备离开，却意外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看着苏晚脸上那明亮而专注的笑容，看着那个叫顾言深的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看着他们之间那种基于共同专业领域而产生的、旁人难以插足的融洽氛围……
一股无名火，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瞬间点燃了他刻意维持的冷静。比早餐时看到照片更甚，这种亲眼所见的“相谈甚欢”，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他心底那层刚刚凝结的、脆弱的平静。
他脸色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连跟在身后的李特助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傅瑾舟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看着，直到电梯门打开，苏晚和顾言深礼貌地道别，各自离开。
苏晚转身，正准备往回走，却一眼看到了拐角处的傅瑾舟。他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的寒意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怒火。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傅瑾舟？你……你怎么在这里？”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傅瑾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迈开长腿，一步步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垂眸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他就是顾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