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二字如惊雷炸响在苏清羽耳畔。她僵立在密道出口，难以置信地望着德妃那张与自己确有几分相似的脸。
德妃放下玉梳，缓缓起身。她今日穿着常服，未施粉黛，少了几分平日的雍容，却多了几分家常的亲切——这反而让她与苏清羽的相似之处更加明显。
“很意外吗？”德妃轻笑，眼神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我也很意外。直到半月前，父亲才告知我，这世上还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妹妹。”
苏清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娘娘认错人了。臣是孤儿，自幼在慈幼局长大，无亲无故。”
“慈幼局？”德妃从妆匣中取出一枚玉佩，与苏清羽袖中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那这个呢？也是慈幼局配发的？”
苏清羽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袖袋，心中巨震。德妃怎么知道她有这枚玉佩？
“不必惊讶。”德妃将玉佩放在妆台上，“这玉佩本是一对，是父亲特意请人打造的。一枚给了我，一枚...给了你娘。”
苏清羽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我娘...”
“林婉清，曾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娘。”德妃的眼神飘向远方，似在回忆什么，“父亲外放为官时与她相识，有了你。可惜祖母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强行给父亲定了现在的母亲。”
苏清羽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既然如此，为何现在才相认？”
德妃苦笑：“因为父亲发现，有人正在查二十年前的旧事。他担心你的安危，才让我在宫中暗中照应。”
“照应？”苏清羽几乎要冷笑出声，“诱我擅闯内库，陷我于死地，这就是娘娘的照应？”
德妃的脸色微微一变：“那不是我本意。我原想借海龙珠之事，让你立功受赏，再寻机相认。谁知...”
“谁知陈擎临阵倒戈？谁知永宁大长公主突然插手？”苏清羽逼问。
德妃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清羽，这宫中的棋局，远比你想的复杂。父亲和我，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苏清羽警惕地观察着德妃的表情，试图分辨这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若德妃所言属实，那她之前的种种行为就有了另一种解释。但若是谎言，这无疑是最高明的骗局。
“娘娘今日坦诚相告，想必有所求？”苏清羽冷静地问。
德妃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触摸她的脸，被苏清羽侧身避开。她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奈垂下：
“我只想护你周全。皇帝已经下旨，明日午时若找不到账册，就要以叛国罪处置你和永宁大长公主。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是谁？”
德妃压低声音：“我怀疑是睿亲王。”
苏清羽想起在永宁书房见到的那一幕：“为何是他？”
“因为他才是真正想要那个位置的人。”德妃的眼神变得锐利，“二十年前的宫变，他当时虽年幼，但他的母族一直心有不甘。这些年来，他暗中结党营私，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苏清羽心中飞速盘算。德妃的话与永宁的暗示不谋而合，但这一切来得太巧，反而令人起疑。
“账册在何处？”她转换话题。
德妃从袖中取出一卷牛皮纸：“就在这里。”
苏清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早就得到了账册？”
“不，是今早才有人送到我宫中的。”德妃展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银钱往来，“但你看这里——”
她指向其中一页，苏清羽凑近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账册上清楚地记录着，近三年来，有巨额银钱从户部流出，经数道转折，最终流入东海倭寇手中。而经手人一栏，赫然签着“陈擎苍”的名字！
“这...这是伪造的！”苏清羽脱口而出。陈擎苍若要通敌，何必亲自签名？
德妃苦笑：“我也希望是伪造的。但这笔迹经过三位书法大家鉴定，确系陈擎苍亲笔。”
苏清羽接过账册，仔细翻阅。越看越是心惊，这账册不仅记录了银钱往来，还有军械走私、边防布防图泄露，甚至——毒杀先帝的嫌疑！
“先帝不是病逝的？”苏清羽声音发颤。
德妃神色凝重：“父亲一直怀疑先帝死因有异，但苦无证据。直到看到这本账册...”
账册最后一页，清楚地记录着一笔特殊开支：“购东海奇毒‘相思子’，价千金，送入宫中。”
时间正是先帝驾崩前一个月。
苏清羽感到一阵眩晕。若账册为真，那陈擎苍不仅是叛国贼，还是弑君者！而皇帝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将禁军和暗卫都交予他统领...
“我们必须立即面圣！”苏清羽急切道。
德妃按住她的手：“不可！你想想，陈擎苍为何能逍遥至今？朝中必有他的同党！若贸然行动，只怕我们还未见到陛下，就已遭遇不测。”
“那该如何？”
德妃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虎符：“这是父亲暗中交给我的，可以调动京郊大营的三千兵马。明日早朝，我会当众揭发此事，届时需要你作证。”
苏清羽看着那枚虎符，心跳加速。德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确有调兵之权。但如此重大的行动，为何要交给她这个刚刚相认的“妹妹”？
“我该如何作证？”
“你只需告诉百官，你亲眼看见陈擎苍将海龙珠调包，并在内库中发现了这本账册。”德妃紧紧握住她的手，“清羽，这是为父亲正名、为先帝雪冤的唯一机会！”
苏清羽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你。”
德妃如释重负，将她拥入怀中：“好妹妹，从今往后，我们姐妹同心，定能为苏家洗刷冤屈。”
在德妃看不见的角度，苏清羽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就像早已写好的剧本。
是夜，苏清羽被安置在德妃寝宫的偏殿。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什么关键之处被自己忽略了。
账册上的笔迹确实像陈擎苍的，但正因太像，反而可疑。以陈擎苍的谨慎，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还有德妃的态度转变也太过突兀。从前日的欲置她于死地，到今日的姐妹相认，这其中必有蹊跷。
想到这里，苏清羽悄悄起身，溜出偏殿。德妃寝宫的布局她十分熟悉，很快找到了书房。
书房内烛火已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羽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案前，开始翻找。
她要验证两件事：一是德妃与睿亲王的关系，二是那枚虎符的真伪。
在书案最底层的暗格中，她找到了一叠信笺。就着月光细看，竟是德妃与睿亲王的密信往来！信中明确提到了“大事成后，共享江山”！
苏清羽的手微微颤抖。德妃果然在说谎！她与睿亲王根本就是一伙的！
继续翻找，她在另一处暗格中找到了那枚虎符。用手掂量，重量似乎有些不对。苏清羽仔细检查，发现虎符底部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接缝——
是假的！
就在此时，书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清羽急忙将物品归位，闪身躲入帷幕之后。
进来的是德妃和一名黑衣人。德妃点燃烛火，面色阴沉：
“都安排好了？”
黑衣人躬身道：“娘娘放心，明日早朝，只要苏清羽指证陈擎苍，我们的人就会当场将她击杀，嫁祸给陈擎苍余党。”
德妃冷笑：“这个傻丫头，还真相信什么姐妹情深。殊不知，她不过是我们铲除陈擎苍的棋子。”
“睿亲王那边...”
“告诉他，一切按计划进行。”德妃把玩着那枚假虎符，“待皇帝驾崩，这江山就是我们的了。”
苏清羽在帷幕后听得心惊肉跳。皇帝驾崩？他们要对皇帝下手！
待德妃与黑衣人离开，苏清羽才从帷幕后走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好精密的局！先利用她指证陈擎苍，再杀人灭口，最后毒杀皇帝，扶睿亲王登基！
她必须立即警告皇帝和陈擎苍！
苏清羽悄悄溜出德妃寝宫，凭着记忆向养心殿方向潜行。夜色深沉，宫道上的侍卫却异常密集，几乎寸步难行。
就在她躲过一队巡逻侍卫，准备穿过御花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苏姑娘这是要去何处？”冯保笑眯眯地看着她，身后跟着数名大内侍卫。
苏清羽心知不妙，强作镇定：“冯公公，我要面圣，有要事禀报。”
“巧了。”冯保的笑容越发深邃，“陛下也正要见姑娘呢。”
他侧身让开，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苏清羽团团围住。
“冯公公这是何意？”
冯保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奉陛下口谕，叛党苏清羽，勾结德妃、睿亲王，意图谋反，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苏清羽如遭雷击：“不可能！我要见陛下！”
“见陛下？”冯保冷笑，“陛下现在昏迷不醒，正是拜你所赐那杯毒酒所赐！”
苏清羽猛然想起，今早德妃确实让她给皇帝送过一杯参茶。难道...
“带走！”冯保厉声喝道。
侍卫上前押住苏清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押解苏清羽的侍卫。
“什么人？”冯保惊怒交加。
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中的长弓尚未收起。
“陈擎苍！”冯保脸色大变，“你...你不是被德妃关押了吗？”
陈擎苍不答，目光直接落在苏清羽身上：“账册是假的，德妃与睿亲王才是真凶。陛下早已洞悉一切，故意中毒，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苏清羽怔在原地，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难以消化。
冯保突然大笑：“陈擎苍，你以为你赢了吗？看看四周吧！”
御花园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睿亲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出。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将整个御花园围得水泄不通。
“陈统领，别来无恙。”睿亲王微笑，“或者我该叫你——前朝太子殿下？”
陈擎苍面色不变，只是将苏清羽护在身后：“睿王终于不装了吗？”
“装？”睿亲王冷笑，“比起你这个在前朝覆灭后，隐姓埋名潜入宫中二十年的前朝余孽，本王可是坦荡得多。”
苏清羽震惊地看向陈擎苍。前朝太子？那个在二十年前宫变中据说已经葬身火海的太子？
陈擎苍没有否认，只是缓缓抽出佩剑：“既然如此，那就做个了断吧。”
睿亲王挥手，士兵们步步逼近。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朕？”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好端端地站在高处，面色红润，哪有半分中毒的迹象！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禁军，弓箭手已张弓搭箭，对准了睿亲王的人马。
“陛下...”睿亲王脸色煞白，“您不是...”
“不是中毒了？”皇帝轻笑，“若不做戏，怎能将你们这些叛党一网打尽？”
局势瞬间逆转。苏清羽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都在皇帝算计之中？那她呢？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皇帝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苏清羽身上：
“苏清羽，朕给你一个选择。”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站在朕这边，或者——”
他的话未说完，德妃突然从暗处冲出，手中匕首直刺皇帝！
“陛下小心！”苏清羽惊呼。
陈擎苍飞身扑救，但距离太远，眼看已来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清羽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向德妃，将她扑倒在地。
匕首“铛啷”落地，德妃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清羽：“你...你竟然...”
苏清羽压在她身上，低声道：“姐姐，收手吧。”
德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突然，她猛地翻身，将苏清羽反压在身下，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柄短刃：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姐姐心狠了！”
短刃寒光一闪，直刺苏清羽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