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楚国都城郢，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十里长亭送别的酸腐戏码，也没有歃血盟誓的激昂陈词。沉重的城门绞盘在夜色中发出低沉的呻吟，轰然洞开。一支钢铁洪流无声地从黑暗中涌出，像是地狱里爬出的兽群，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
这不是南下。
在这个被夜露打湿的凌晨，所有人都以为这把刀会砍向南疆的蛮族，可刀锋却在出城的刹那，冷硬地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剑指北方。
这是一场豪赌。也是李赫穿越成吴起以来，推上牌桌的最大筹码。
他站在特制的墨家战车上，车轮裹着厚实的软木，碾过石板路时只有沉闷的“沙沙”声。夜风吹得大麾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眸底深处是一潭化不开的墨色。他在赌，赌这天下的君王都瞎了眼，赌魏惠王还在做着中原霸主的春秋大梦，闻不到这股即将在他腹地炸开的血腥味。
“若是输了……”
李赫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青铜车轼，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那就大家一起死。”
黑冰台死士用尸体铺出的隐秘小径上，五万大军昼伏夜出。墨家机关马车满载辎重，如同黑夜中的鬼魅，快得不可思议。
十日狂奔。这简直是在拿命换路程。
等到方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浮现时，连战马的鼻孔里喷出的都是白沫。
守城的主将还挂着眼屎，打着哈欠推开窗。下一秒，那一嗓子哈欠被生生掐断在喉咙里，浑身的血瞬间凉了个透。城下，黑压压的五万大军如神兵天降，森冷的甲胄反射着初升的日头，刺得人眼晕。
“令……令尹大人？！”
看着那枚象征最高兵权的虎符，守将的声音抖得像深秋的枯叶，“您……您不是在南疆平叛吗？”
“南疆？”
吴起站在战车之上，并没有看那个哆哆嗦嗦的守将。他的目光越过了方城的城墙，投向了更遥远的北方，那里有他的仇人，也有他的故人。
“几只蝼蚁，也配我动手？”
他猛地一挥袖，声音如金石撞击，震得城头尘土簌簌而落：“开城！全军补给休整一日！明日丑时造饭，寅时拔营——北伐！”
这两个字，重得像两座山，狠狠砸在守将的心口。
北上？那里是魏国！是这战国天下的霸主！疯了，这一定是疯了！
五日后，魏楚边境。
原本只有野狗觅食的旷野，此刻已被狂乱的马蹄声踏碎。狼烟一道接一道地冲天而起，像是给大梁城送去的催命符。
魏国的反应快得惊人。毕竟是百年霸主，烂船还有三斤钉。
公叔痤，这位侍奉了两代魏王的老将，几乎是在接到军报的瞬间就嗅到了危险。他没有废话，直接亮出了魏国最锋利的獠牙——
魏武卒。
虽然只有五千人，但这五千人往那一站，就是一座移动的黑色铁山。
旷野之上，狂风卷起枯草，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咽。
两军对垒。
一边是五万楚国新军，黑甲如林，杀气森然却难掩稚嫩；另一边，仅仅五千人，却压得整个战场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他们身披三重重甲，手持精铁长戈，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这就是魏武卒。天下步战第一。让所有诸侯闻风丧胆的梦魇。
吴起站在战车最高处，手里举着那支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的黄铜千里镜。
镜头里，那些面孔被拉近。熟悉，又陌生。
李赫现代的灵魂与吴起古老的记忆，在这一刻产生了剧烈的共振，震得他指尖微颤。
“老朋友，又见面了。”
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当年在西河，是他吴起，一个个挑选出这些壮汉，教他们披重甲，教他们日行百里，教他们结阵杀敌。他亲手铸造了这把天下最锋利的剑，让魏国称霸百年。
他知道他们负重几何，知道他们能跑多远，更知道他们那身引以为傲的龟壳下，哪里是唯一的软肋。
“大人……”身旁的副官周平喉结剧烈滚动，冷汗顺着额角流进了眼睛里，辣得生疼，“那是魏武卒……那是真的魏武卒啊！”
人的名，树的影。恐惧是本能。
吴起缓缓放下千里镜，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周平。”
“属……属下在。”
“传令。”
吴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三千锐士出列。‘楚王弩’——上弦！”
对面阵中，公叔痤看着楚军那怪异的阵型，忍不住嗤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轻蔑。
“楚蛮子是被吓傻了吗？”
他指着前方，马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想用弓弩对付魏武卒？吴起难道老糊涂了？他难道忘了，我大魏武卒的重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吗？！”
旁边的副将也跟着狂笑：“将军，既如此，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绝望！”
“全军——推进！”
公叔痤拔剑怒吼，剑锋直指那面写着“吴”字的大旗：“碾碎他们！”
“咚！咚！咚！”
战鼓如雷，大地颤抖。
五千魏武卒开始进逼。他们不跑，只是走。一步，两步。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汇聚在一起，每一下都仿佛踩在楚军的心脏上！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这个距离，寻常弓箭早已疲软，射在甲上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但楚军阵地，死寂得可怕。没有呐喊，没有骚动，只有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盯着靠近的猎物，像是在等一个信号。
一百步！
公叔痤脸上的狞笑已经彻底绽开，仿佛看见了楚军溃败奔逃的画面：“冲锋——！！”
五千铁塔，轰然加速！
也就是在这一瞬，吴起的手，轻轻挥下。
“放。”
声音轻描淡写，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
没有弓弦崩响的杂音，只有一种声音——
“咻——！！！”
那是空气被极速撕裂的尖啸！这种声音太尖锐、太密集，听得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
三千名楚军锐士，同时扣动了那个经过墨家无数次改良、拥有恐怖动能的悬刀。
一万五千支特制的、闪烁着幽蓝毒光的破甲重箭，在半空中织成了一张黑色的死亡巨网！
不是射击，是泼洒！
是一场劈头盖脸的钢铁暴雨！
公叔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然后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碎裂了。
他看见了让他世界观崩塌的一幕——
那些号称坚不可摧、能抵挡重锤轰击的三重重甲，在这些黑色的流光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张窗户纸！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瞬间连成一片，盖过了战鼓，盖过了风声，甚至盖过了惨叫！
冲在最前方的魏武卒，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巨大的动能带着箭矢贯穿了他们的胸膛，撕裂了他们的内脏，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两百斤的身躯带得向后倒飞而出！
收割。
纯粹的收割。
那一排排曾经不可一世的钢铁战士，如同暴风雨中的麦浪，成片成片地倒下！
鲜血瞬间染红了旷野，血雾弥漫，空气中全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仅仅一轮齐射！
那个不可战胜的神话，那个横压天下的五千人方阵，竟然直接空了一大块！
近两千具尸体，铺满了冲锋的道路！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真空，只有伤兵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回荡。
而在楚军阵中，只有整齐划一的“咔嚓”声——那是锐士们面无表情地装填第二匣弩箭的声音。
这声音，比死神的脚步还要刺耳。
“当啷”。
公叔痤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修罗场，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理解。这不符合兵法，这不符合常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那辆战车上模糊的身影。
那个男人。
那个曾亲手赋予魏武卒荣耀的男人。
今天，用一种最残忍、最暴烈的方式，亲手折断了这个神话！
吴起依然站在那里，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苍凉。
“时代变了，公叔痤。”
他轻声自语，像是对那个呆立的老将说，也像是对这个古老的战国说。
“下一轮，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