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造云子归来的阴影，如同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在明渊的心头，让“归鸟”行动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不确定性。与司徒晦的“栖园之约”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迫推迟，新的会面时间尚在艰难的磋商之中，每一刻的拖延，都意味着最终破局机会的流逝。明渊如同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虫，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越收越紧的杀机，却暂时找不到撕裂这死亡之网的关键发力点。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应对南造云子的步步紧逼、苦苦思索下一步棋该如何落下之际，一条来自“深海”线最隐秘、几乎处于沉睡状态的备用渠道，如同深海中悄然浮起的气泡，带来了一份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消息。
消息并非来自“渔夫”黎国权，而是经由一个只有他和极少数最高层级领导才知道的、单向传递的绝密信息节点传来。解码的过程异常繁琐，耗费了明渊近半个小时的心神。当最后一个密码被破译，信息内容完整呈现时，明渊握着解码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滞。
信息极其简短，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影，安。”
“‘夜莺’已奉命潜返沪上，执行‘破晓’关联任务。携华北局绝密技术情报，关乎‘归鸟’核心通讯加密之破解可能。联络方式及安全屋地址附后。彼不知你‘影’之身份，万务确保其安全，并协助获取情报。此任务优先级等同‘归鸟’。渔夫（代转最高指令）。”
夜莺！汪曼秋！
她回来了？！在这个“归鸟”行动一触即发、南造云子虎视眈眈的至暗时刻，她竟然秘密潜回了上海？！
巨大的、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明渊连日来筑起的心防。那个在华北烽火中辗转、让他日夜牵挂、曾一度生死不明的身影，竟然近在咫尺！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他眼眶发热，几乎要控制不住翻腾的情绪。
但紧随惊喜之后的，是更加汹涌、更加冰冷的恐惧与担忧！
二
惊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
曼秋回来了，带着可能破解“归鸟”行动核心通讯加密的关键技术情报！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是绝境中突然出现的一线曙光！“破晓”关联任务，显然与之前南造云子提及的、日军高层关注的“拂晓”计划有关，这情报的价值，或许真的能改变“归鸟”行动的走向！
然而，她回来的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
上海，此刻就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口。特高课、宪兵队、关东军特务……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而南造云子，那个最了解他、也最恨他的敌人，刚刚归来，正用她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试图找出他任何一丝情感的破绽，任何一点与“抵抗组织”的关联！
曼秋，就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逆鳞！是他之前在南造云子情感攻势下都死死守护、绝不暴露的绝对软肋！
现在，这块逆鳞，这把可能刺穿他所有伪装的利剑，竟然主动回到了这座最危险的城市！
南造云子会放过这个机会吗？绝不会！她刚刚还在走廊里威胁，要在他“在意的一切面临毁灭时”看清他的真面目！如果让她察觉到汪曼秋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怀疑，以她现在的权限和执念，必然会动用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将曼秋挖出来！届时，不仅曼秋性命难保，他明渊，以及整个“深海”网络，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而且，曼秋并不知道他就是“影”！按照组织纪律，她只会与她单线联系的上线接触。这意味着，他无法直接与她相认，无法用自己的力量直接保护她。他只能像一个最危险的旁观者，在暗处焦灼地注视着她，通过间接的方式，确保她的安全，并设法获取她带来的情报。
这种明知挚爱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甚至还要眼睁睁看着她步入险境的煎熬，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加残忍！
三
明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他走到密室一角，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时候。曼秋的归来，既是巨大的风险，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那份关于“归鸟”核心通讯加密的破解技术，可能是决定“惨胜”计划能否实现、能挽回多少同志性命的关键！
他必须立刻行动。
首先，是确保曼秋的绝对安全。他仔细核对了信息后面附上的安全屋地址，那是一个位于公共租界边缘、相对隐蔽的所在，但绝非万无一失。他不能直接前往，甚至不能派人靠近，那都可能留下痕迹。
他迅速通过另一条独立的、“灰枭”小组也不知道的隐秘渠道，向负责上海地下交通线保卫工作的、代号“基石”的同志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指令。指令要求“基石”立刻调动最可靠的力量，对曼秋所在的安全屋及周边区域，进行最高级别的、外松内密的暗中警戒和反监视布控，确保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接近。同时，指令要求“基石”准备至少三条绝对安全的紧急撤离路线，并确保撤离终点有可靠的接应。
其次，他需要尽快获取曼秋带来的情报。按照指令，曼秋会通过她的上线，将情报逐级传递。但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必须想办法，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加速这个过程，或者……创造一个能够直接、安全获取情报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份关于“栖园之约”的联络记录上。司徒晦……清晏门……他们似乎对“守夜人”和技术领域有所了解。曼秋带来的技术情报，是否会与这些神秘势力有所关联？如果他能尽快与司徒晦见面，是否能从中找到一条获取情报的捷径？
风险极高。与司徒晦接触本身就已充满不确定性，若再牵扯进曼秋带来的绝密技术，局面将更加复杂难测。
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更好的、更快速的办法了。
四
就在明渊凝神权衡之际，密室入口传来了代表外部常规情报传递的、频率较低的敲击声。是秘书佐藤按每日惯例，从门缝塞入的、需要他过目的“昭和通商”日常业务摘要。
明渊收拾好心情，走出密室，拾起那份文件。他习惯性地快速浏览，目光却在一则看似不起眼的社会新闻简讯上骤然定格——
“……近日，本市文化界人士拟举办一场小型慈善义卖，旨在救助华北战区流离失所之妇孺。据悉，将有部分平津等地流亡至沪之文化界人士参与……”
平津流亡文化人士？华北战区？
这几个字眼，像针一样刺中了明渊的神经！这则消息本身并无异常，在这种时候举办慈善活动也合乎情理。但结合曼秋刚刚从华北潜回，并且她之前的公开身份就是进步学生、与文化界素有往来……
这会不会是曼秋上线为她安排的、用于传递情报或进行接头的掩护活动？还是一个无意中暴露她行踪的潜在风险？
明渊无法确定。但这则消息的出现，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绷断。
曼秋就像一颗突然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她的归来，在带来一丝希望微光的同时，也在这本就暗流汹涌的危局中，激起了更加难以预测的涟漪。
他缓缓坐回办公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惊喜与担忧，机遇与风险，保护与利用……所有这些矛盾的情绪和抉择，都因汪曼秋的突然返沪，而交织在一起，将他推向了一个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的十字路口。
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在南造云子发现蛛丝马迹之前，在“归鸟”行动最终发动之前。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条上，写下了一个新的、经过加密的联络信号。这是发给“基石”的追加指令，要求其重点关注那场慈善义卖的参与人员名单及活动地点。
同时，他下定决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促成与司徒晦的会面。
风暴眼正在收缩，而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已置身于这毁灭性的漩涡之中。
（第270章 《曼秋返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