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情报来得极其偶然，却又如同命运掷下的骰子，精准地落入了明渊紧绷的神经中枢。
来源并非他苦心经营的特高课内线，而是那个刚刚被他用伪钞“策反”的76号小头目，王孝昌。一通夹杂着讨好与恐惧的紧急电话，打到了“昭和通商”一个不记名的对外联络号码上，由明诚转接进来。
“藤……藤原先生，”王孝昌的声音在电话里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颤抖，“刚……刚听到的消息，行动队那边，下午要秘密押送一个人去极司菲尔路（76号总部）……”
明渊的心猛地一紧，但语气依旧平淡：“王队长，这种事情，似乎不该向我汇报。”
“不，不，您听我说！”王孝昌急声道，“这个人……好像很特别，不是一般的抵抗分子。我听李主任（李士群）身边人漏了句口风，说是什么‘青瓷’线上的重要交通员，代号‘掌柜’……而且，抓捕他的线索，来源好像……很邪乎，不是我们常规盯梢发现的……”
“青瓷”！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明渊脑海中炸响！那是大姐明镜的代号！“掌柜”是她手下极其重要的交通员，掌握着多条关键联络线路，甚至可能知道明镜的部分身份！
暴露了？！怎么会暴露？！是内奸“鼹鼠”的又一次出手？还是南造云子那张大网终于捞到了大鱼？
无论原因如何，后果不堪设想！“掌柜”一旦被押送到76号，在那些酷刑专家手下，没人能保证他能守住秘密。届时，不仅大姐明镜危在旦夕，整个“青瓷”线上下的同志，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甚至可能牵连到明楼，乃至他自己！
必须救人！必须在“掌柜”被押送到76号之前，将他救出来！
但怎么救？时间紧迫，对手是76号的精锐行动队，而且此事牵涉到明镜，他绝不能动用任何与“深海”或明家明面势力相关的渠道。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那把隐藏在暗处的“剑”——“无常”小组。
二
“诚哥，紧急情况。”明渊的声音透过加密电话传到明诚耳中，冷静得近乎残酷，“目标，‘掌柜’，大姐的人。下午被76号秘密押送，路线未知，目的地极司菲尔路。必须在途中拦截，活要见人，死……也必须确保他无法开口。”
电话那头的明诚沉默了一瞬，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他同样清楚“掌柜”的分量和行动的凶险。“明白。需要具体情报，时间和路线。”
“我正在获取。你立刻启动‘无常’最高应急方案，挑选最可靠、与上海站无任何关联的行动人员，准备车辆、武器，按照‘黑雨’预案准备。”明渊语速极快，“行动要求：快、准、狠！制造混乱，趁乱劫人，全程伪装，不得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成功后，按‘深埋’程序处理，让他彻底消失。”
“黑雨”预案，是应对极端情况下营救或灭口的最高等级行动指南，意味着不计代价，不留后患。“深埋”程序，则是将人员转移至绝对安全地点并切断一切原有联系，等同于在人间蒸发。
“是！”明诚毫不犹豫地领命。
挂断电话，明渊立刻调动所有资源。他首先联系了安插在特高课通讯部门的一个沉睡内线，以“藤原顾问”需要了解76号最新动向以便配合调查伪钞案为借口，要求其提供当天下午76号行动队的车辆调度和重点通讯记录。
同时，他通过系统，结合王孝昌提供的模糊信息（“下午”、“秘密押送”），以及上海街道地图和76号可能的押送路线习惯，进行高速推演，试图锁定最可能的行动时间和路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系统的负荷再次飙升，头痛隐隐袭来，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内线传回了加密信息——下午三点二十分，76号行动二队有两辆黑色雪铁龙轿车申请外出，目的地标注为“提审犯人”，但接收地点并非通常的监狱，而是一个位于闸北的偏僻看守所。返回路线，极有可能选择相对僻静、可快速通往极司菲尔路的康定路——曹杨路一线。
下午三点二十分……康定路……曹杨路……
明渊眼中寒光一闪。就是这里了！
他立刻将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和选定的伏击地点（曹杨路中段一个废弃的纺织厂仓库区附近，道路狭窄，易于设伏和制造车祸）传递给明诚。
“三点二十五分，曹杨路，‘黑雨’降临。”明渊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三
下午三点二十分整，两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准时从那个偏僻看守所驶出，前一后，保持着警戒距离，向着曹杨路方向疾驰。
前面一辆车里坐着三名行动队员，后面一辆车里，除了两名队员，中间座位上则是一个双手被铐、眼睛被黑布蒙住、嘴角带着血迹的中年男子，正是“掌柜”。他脸色苍白，但神情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车子驶入曹杨路，周围变得相对安静，只有零星的行人和车辆。
就在领头的雪铁龙即将通过那个废弃纺织厂仓库区的路口时，异变陡生！
一辆满载着废旧木料、看似失控的货运卡车，猛地从旁边的岔路里冲了出来，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了领头雪铁龙的侧面！
“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领头雪铁龙直接被撞得横移出去，车门扭曲，玻璃粉碎，车内的队员瞬间被撞得晕头转向。
几乎在撞击发生的同一时间！
“砰！砰！砰！”
几声精准而急促的枪声从路边仓库二楼的窗户里响起！子弹并非射向人员，而是精准地打爆了后面那辆雪铁龙的轮胎和发动机盖！
车辆失控，猛地甩尾，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上，停了下来。
“有埋伏！”后车幸存的76号队员惊骇大叫，试图掏枪反击。
但袭击者的动作更快！两个穿着普通工装、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仓库阴影中窜出，一人手持冲锋枪进行火力压制，打得76号队员抬不起头，另一人则迅速靠近失控的后车，用工具强行撬开变形的车门！
车内，一名76号队员刚举起枪，就被冲锋枪子弹击中手臂，惨叫着缩了回去。另一名队员试图保护“掌柜”，却被那个靠近的身影一记精准的手刀砍在颈侧，瞬间昏厥。
那个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惊愕的“掌柜”从车里拖了出来，动作粗暴却有效地给他套上一个头套，然后扛在肩上，迅速退向仓库深处。
整个行动过程，从卡车撞击到人员被劫走，前后不超过一分钟！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等到附近巡捕房的哨声凄厉地响起，等到76号可能的增援还在路上，仓库区早已恢复了死寂，只留下两辆冒着烟的破车，几名受伤或昏迷的76号队员，以及满地狼藉。
“掌柜”，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四
明渊是在“昭和通商”的办公室里，接到明诚用暗语发来的“货物已安全入库，黑雨停止”的消息的。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钢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阵强烈的虚脱感。
成功了。“无常”这把利剑，再次在关键时刻，于无声处，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他拯救了“掌柜”，也间接保护了大姐明镜，保护了“青瓷”线，甚至保护了这个家。
然而，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忧虑。
这次救援，动用了“无常”小组的核心力量，冒着极大的暴露风险。南造云子正在虎视眈眈地调查伪钞案，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她的警觉。这次干净利落、风格鲜明的行动，会不会让她联想到“无常”？
76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李士群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疯狂地追查，这会不会给大姐那边带来新的压力？那个内奸“鼹鼠”，得知“掌柜”被神秘劫走，又会作何反应？会不会狗急跳墙？
还有那个神秘的跟踪者……今天下午的行动，是否也在他们的注视之下？
无数个问题，如同乱麻，缠绕在心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无声的救援，暂时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但也如同在已经暗流汹涌的湖面上，再次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将会扩散向何方，无人能够预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的声音传来：
“藤原顾问，特高课南造云子少佐来访，说有关于伪钞案的紧急情况，需要与您商议。”
明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来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是巧合，还是……她已经嗅到了什么？
（第16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