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园暮色中的那个身影，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在明渊本就波澜起伏的内心漾开一圈警惕的涟漪。是南造云子的眼线？是那个神秘技术组织的监视？还是……“守夜人”那无处不在的窥探？他无法确定，只能将这份疑虑暂时压下，如同将一枚拔掉保险销的手雷小心翼翼收好，继续在危机四伏的雷区中穿行。
返回“昭和通商”的途中，他的大脑已然切换回应对“工匠”危机的频道。程真儿的表白与拒绝，像一段短暂插曲，其后续影响尚不可知，但眼下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处理迫在眉睫的威胁。
“灰枭”小组的最新汇报显示，“惊雀”计划制造的混乱效果正在减弱，商行后门的车辆似乎有重新启动的迹象。南造云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她随时可能强行突破，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时间不多了。明渊回到密室，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和潦草的草图上。鸡鸣寺的秘密至关重要，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必须立刻对“工匠”的处境做出最终决断。
他原本构思的那个“祸水东引”、利用南造云子与更高层矛盾的计划，风险极高，且需要更周密的布置，显然已来不及实施。那么，剩下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两个：要么眼睁睁看着“工匠”被转移，要么……冒险一击，尝试在转移途中进行拦截，尽管成功率微乎其微。
就在他权衡着这两个糟糕选项，试图找出一个成功率稍高一点的送死方案时，属于“青鸟”程真儿的那个沉寂了不到两小时的死信箱，突然再次传来了信号。
明渊的心微微一沉。这么快？是情绪反复，心有不甘？还是因爱生恨，准备采取什么不理智的行动？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来自程真儿的不稳定因素，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带着一丝戒备，打开了死信箱。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情绪宣泄或威胁，而是一份整理得异常清晰、条理分明的加密情报摘要，以及一张简短的、用标准密码写就的字条：
“无常：
据内线紧急密报，特高课‘特别战略调查组’已确认‘裕泰商行’内隐藏目标人物（疑似代号‘工匠’），转移行动将于今夜23时整准时开始。押运路线已初步拟定（详见附件图示），分A（经外白渡桥）、b（走法租界边缘）两套方案，最终选择视现场情况而定。押运车辆为三辆黑色雪佛兰，车牌号附后。护卫力量为特高课行动队精锐，约十二人，配备自动火力。
此情报可信度评估：高。
建议：慎重评估介入风险。
青鸟”
二
握着这张薄薄的纸，明渊站在原地，足足怔了好几秒。
没有怨怼，没有纠缠，没有因个人情感而影响判断。有的，只是绝对的专业、高效，以及这份情报本身所蕴含的、难以置信的巨大价值！
程真儿非但没有因被拒绝而消极怠工或心生怨恨，反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了她所能触及的军统内部资源，获取了如此详尽、关键的行动情报！这不仅仅是尽职，更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近乎绝对的职业忠诚的体现！
她听懂了他的话，理解了他的“不得已”，并且选择了一种最成熟、也最令人敬佩的方式来处理这份无疾而终的情感——将其彻底转化为工作上的支持与助力。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并非一个会被儿女私情冲昏头脑的普通女子，而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优秀的战友。
明渊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感慨。有庆幸，有赞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他利用了规则的冰冷拒绝了她，而她，却回报以超越规则的热忱与担当。
这份情报，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盏探照灯，瞬间照亮了“工匠”危机那原本模糊不清的轮廓！具体的行动时间，明确的押运路线，清晰的护卫力量……这为他原本近乎绝望的营救（或者说破坏）行动，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精准的靶向！
他不再需要像个无头苍蝇般去猜测南造云子的动向，也不再只能构思那些成功率渺茫的冒险计划。他现在拥有了信息优势，拥有了在敌人行动之前布局的可能！
激动之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情报的真伪需要最后确认，行动方案更需要依据这份情报进行彻底的重新规划。直接硬撼押运车队依旧是以卵击石，但知道了路线和时间，他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他的大脑再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无数个念头、策略、可能性如同沸腾的水泡般涌现、碰撞、组合。破坏车辆？制造大规模交通瘫痪？利用路线经过的复杂地形设伏？还是……声东击西，利用A、b两条路线的不确定性，将南造云子的力量调动起来，再寻找漏洞？
一个更加精妙、也更具操作性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这个计划的核心，不在于正面强攻，而在于“误导”与“制造意外”。
三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明渊进入了极度紧张和高效的备战状态。他首先通过几个独立渠道，交叉验证了程真儿提供的情报，确认其高度可信。随后，他开始调动所有能够动用的、未被监视的力量。
他指示“无常”小组的技术人员，针对A、b两条押运路线，准备了不同的“意外”方案。对于途经外白渡桥的A路线，重点是制造“突发性”的桥梁“检修”或“事故”；对于走法租界边缘的b路线，则策划利用该区域帮派林立、治安相对复杂的特点，制造一场“黑帮火并”的假象，阻塞关键路口。
同时，他启动了那个脆弱的“影子”内阁中，安插在伪警察局内部的赵德明。他不需要赵德明直接对抗特高课，只需要他在特定时间、特定路段，“恰好”安排一次大规模的、针对“违禁品”的临检，进一步制造混乱和拖延。
所有的布置，都围绕着一个核心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拖延、阻滞押运车队的行进，为最终的行动创造机会！而最终的行动，并非劫车，而是在混乱中，寻找可能接近“工匠”、传递信息、甚至……在万不得已时，协助其自我了断的机会。这很残酷，但却是当前情况下，最现实的选择。
整个过程中，程真儿那边再无任何个人情绪的传递，只有源源不断的、关于特高课内部调动和外围布防的补充信息，精准而及时地通过死信箱送达。她的存在，仿佛化身为一双悬浮在特高课上空的、冷静的眼睛，为明渊的黑暗行动提供着至关重要的照明。
这种转变，让明渊在沉重的压力之下，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来自“盟友”方向的支撑。尽管这盟友关系建立在冰冷的拒绝之上，但其发挥的作用，却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四
夜色渐深，距离23时的行动时间越来越近。明渊坐镇密室，如同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接收着来自各条战线上的反馈，并根据程真儿提供的最新信息，微调着行动计划。
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就绪。陷阱已经布下，只等猎物踏入。
就在时钟指向22点45分，行动即将开始的最后时刻，密道入口再次传来了信号。这一次，并非来自任何一条行动线，而是来自负责照顾明诚的看护人员。
明渊心中一紧，难道明诚的伤势又恶化了？他立刻打开入口。
外面递进来的，不是药品清单或病情报告，而是一张皱巴巴的、似乎是从某个旧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页，上面是明诚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笔触，写下的几行字：
“二少爷，碎片…很重要…关联…‘钥匙’…‘门’…鸡鸣寺井底…不止…碎片…还有…‘核心’…‘守夜人’…也在找…务必…小心…‘清晏门’…司徒…”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似乎明诚的体力再次耗尽。
明渊看着这张纸条，瞳孔剧烈收缩。
钥匙？门？核心？守夜人也在寻找？还有……清晏门司徒晦？！
明诚昏迷前的呓语，竟然指向了一个如此惊人的秘密！这块碎片，不仅仅是某个神秘技术的零件，更可能是开启某种“门”的“钥匙”的一部分！而“守夜人”和“清晏门”似乎都卷入了对它的争夺！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其震撼程度，甚至暂时压过了即将开始的“工匠”营救行动！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隐藏在历史迷雾与各方势力博弈之下的、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冰山的一角！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代表“灰枭”小组的紧急通讯频道，传来了最后的确认信号——
“目标车辆已启动！重复，目标已启动！按b方案路线行进！”
行动开始了！
“工匠”的命运，与这块神秘碎片背后隐藏的惊天秘密，在这一刻，交织成了最紧迫的危机，将明渊彻底推向了命运的风口浪尖。
（第246章 《“青鸟”的转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