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卡灵顿训练基地已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
罗伯托曼奇尼站在教练席前，湛蓝色的眼睛扫过球场。球员们正在热身跑。步伐整齐，口号响亮。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
但曼奇尼，这位在意大利足坛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教头，能清晰嗅到空气中那丝不和谐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杂着猜疑、审视和幸灾乐祸的复杂气味。
球员们跑动时，眼神总会不自觉地瞟向两个焦点。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那个依旧面无表情、跑在队伍最前列的36号。
亚亚图雷与米尔纳并排跑动时，目光掠过楚风的背影，又迅速移开，仿佛在确认什么。萨米尔纳斯里则干脆得多。他几乎毫不掩饰地盯着楚风，眼神里有嫉妒，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就连一向稳重的队长孔帕尼，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一丝探寻。
曼奇尼在心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典型的意大利式讽刺。
“真是一群了不起的侦探。”他暗自想道，“阿加莎克里斯蒂要是还活着，应该来卡灵顿采风，而不是去什么该死的东方快车。这里的悬疑故事，足够她再写十本无人生还。”
他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昨天那些该死的报纸。
英国媒体对足球战术的理解或许还停留在维京人长传冲锋的时代，但对人心的揣摩和阴谋的编织，却拥有莎士比亚级别的天赋。他们不关心3比1的比分，只关心比分背后那些莫须有的权力斗争和更衣室秘闻。
暴君的法则？国王的枷锁？曼奇尼回想起那些标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拜托。他只是想让一个刚结束漫长赛季、几乎没有完整假期的年轻人，多休息两场比赛而已。这需要用到暴君这么宏大的词汇吗？
最让他感到无语的，是球员们的反应。
大卫席尔瓦，那个球场上的精灵，今天在传球练习时，有意无意地多次将球传给楚风，眼神带着善意的询问，仿佛在说：嘿，我们之间没问题，对吧？
亚亚图雷则完全相反。他在分组对抗中，对楚风的防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侵略性，每一次身体接触都充满了力量。那像是一种宣示：别听媒体胡说，这个中场，我依然是王！
这些眼神，这些细微的动作，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在训练场上空织成了一张猜疑的大网。而他和楚风，就是这张网中心的两只蜘蛛。
曼奇尼感到一阵荒谬的疲惫。
甚至昨天晚上，连他的妻子西尔维娅都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他：“罗伯托，亲爱的，你和那个中国男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报纸上说……”
“天啊！”他当时对着电话咆哮，“西尔维娅，连你也相信那些胡说八道？我爱楚！就像爱我的儿子马里奥一样！好吧，可能比爱马里奥多一点。我只是在保护他！”
可这些话，他能对谁说？
他和楚风之间早有君子协定。在加盟之初，两人在穆巴拉克主席的办公室里，有过一次长达两小时的深度会谈。曼奇尼坦诚地阐述了自己的战术构想：赛季初期，球队将延续上赛季的成熟体系，由楚风作为战术核武和轮换主力逐步融入。等到球队进入魔鬼赛程，并且其他球员体能和状态出现起伏时，再将楚风正式推上核心王座，完成战术升级。
这是一个缓着陆的计划。它既能保护楚风的身体，避免过早消耗，又能维持现有体系的稳定，还能在赛季中期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楚风当场就同意了。他那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大局观，让曼奇尼为之惊叹。
这个计划，只有他、楚风和俱乐部最高层知道。
可他不能把这些告诉球员。因为一旦说了，就等于承认球员之间存在主力与未来主力的区别，会直接打击现有核心球员的积极性。他更不可能告诉媒体，那无异于将自己的战术底牌公之于众。
于是，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塑造成一个权欲熏心的暴君，看着球队内部被猜疑的暗流侵蚀，却有口难辩。
“这真是一出该死的意大利歌剧。”曼奇尼自嘲道。
哦，当然，训练场上有一个人完全免疫这场猜疑风暴。
马里奥巴洛特利。
意大利神童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在射门训练中，用一记匪夷所思的蝎子摆尾将球打进。进球后，他没有庆祝，而是跑到场边，从背包里拿出崭新的ipad，开始专心致志地玩起了愤怒的小鸟。
基德走过去，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马里奥，还在训练。”
巴洛特利头也不抬：“布莱恩，别担心。我已经找到了赢球的秘诀。你看，只要用这只红色的小鸟，以45度角发射，就能精准地摧毁所有绿色的猪。这和踢足球是一样的道理。”
基德看着他那张写满认真的脸，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选择放弃。
他回到曼奇尼身边，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马里奥。他的世界里，没有阴谋，没有猜忌，只有红色的小鸟和绿色的猪。”
曼奇尼瞥了一眼那个快乐的傻瓜，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啊，如果所有球员都像马里奥一样单纯，或许主教练这个职业会轻松得多。
训练的最后阶段是定位球演练。
楚风和大卫席尔瓦、科拉罗夫站在一起，轮流主罚任意球。
科拉罗夫的射门势大力沉，如同出膛炮弹。席尔瓦的射门则弧线诡异，如同羚羊挂角。
轮到楚风。
他只是随意助跑，起脚。
足球划出一道轻盈却急速下坠的弧线。绕过人墙。精准地钻入球门右上死角。门将乔哈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任意球。
训练场边瞬间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在暗中观察、心怀鬼胎的球员们，此刻眼神里只剩下最纯粹的震撼。
纳斯里停下盘带，眼神复杂。
亚亚图雷停止擦汗，眼神凝重。
阿圭罗和哲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如果场上有这样一脚任意球，进球会变得多么简单。
任何阴谋，任何猜忌，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实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楚风没有庆祝。他只是走过去捡起足球，放回罚球点，对席尔??做了一个你来的手势。
仿佛刚才那记石破天惊的任意球，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练习。
云淡风轻。
这份云淡风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让所有关于打压和不满的传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真正拥有绝对自信的国王，又怎会在意王座的位置是暂时空悬，还是被人代坐片刻？
因为他知道，那终将是他的。
训练结束。
球员们陆续离开，走向停车场。
今天，没有人再三三两 两地聚在一起讨论报纸上的新闻。训练场的气氛虽然依旧算不上热络，但那股弥漫的猜疑味，却消散了不少。
曼奇尼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这一切，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他知道，坚冰尚未完全融化。
但楚风，已经用最简单的方式，在这块坚冰上凿开了一道裂缝。
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拉拢，甚至不需要微笑。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偶尔展露一下自己那神明般的技艺。
就足够了。
夕阳将卡灵顿染成一片金色。
曼奇尼拿起电话，拨给了体育总监。
“下一场对博尔顿，客场。”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让媒体做好准备。”
“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英式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