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太学里,博士们正围着一卷刚送来的《蜀书》残卷争论不休。
“蜀之亡,盖因姜维九伐中原,耗竭国力!”一个戴方巾的博士拍着案几,声音洪亮。
“不然不然,”另一个白胡子博士摇头,“黄皓乱政,后主昏庸,才是根本!”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学子忽然开口:“诸位先生,为何不看看吴人怎么说?”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蜀书》的墨迹上,仿佛把两个隔着长江、黄河的国家,拉到了同一个屋檐下。魏吴两国,一个是蜀汉的死敌,一个曾是蜀汉的盟友,他们隔着岸,看着蜀汉这艘船慢慢沉没,眼里的光,各有不同。
一、魏国朝堂的“前车之鉴”:从轻视到警醒
司马昭的书房里,摆着一幅刚绘制好的《蜀亡地形图》。
图上用朱笔标着阴平道、剑阁、绵竹关,每个地名旁都写着注解:“阴平守军废弛”“剑阁粮草不足”“绵竹兵无战心”。司马昭用手指划过这些字,对身边的司马炎道:“你看,蜀亡非一日之寒。”
三年前,魏国上下说起蜀汉,多是轻蔑。有将领说:“刘禅暗弱,黄皓用事,蜀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连司马昭自己,起初也认为灭蜀易如反掌,派钟会、邓艾出兵时,只给了十万兵马。
可随着前线战报不断传来,司马昭的态度渐渐变了。
当他看到“江油关不战而降”的奏报时,沉默了半晌。他想起曹操当年与刘备争夺汉中,夏侯渊战死,刘备却感叹“当得其魁,用此何为邪”——那时的蜀人,骨头是硬的。可如今,一座关隘,竟能被几百残兵吓降?
“传旨下去,查!”司马昭对司马炎道,“查蜀地官吏如何苛待百姓,查黄皓如何安插亲信,查刘禅如何荒废朝政。”
他要的不是战报,是教训。
魏国的博士们奉命整理蜀亡的缘由,最后汇总成一本《蜀鉴》。里面没多谈兵法,只记了些“小事”:
——蜀郡太守每年向百姓征收“观花税”,只为讨好黄皓;
——南中都督府的银库,十年间被官吏贪墨了七成;
——后主刘禅在宫中养了上千只斗鸡,每只鸡的俸禄比士兵还高。
司马昭把《蜀鉴》分发给魏国的官吏,在朝会上说:“你们看清楚!蜀人不是败给了我们,是败给了这些‘小事’。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谁要是学黄皓、学刘禅,这就是下场!”
连最傲慢的将领,看了《蜀鉴》都收敛了神色。钟会班师回朝后,主动将自己的封地退还一半,说:“蜀之亡,在‘奢’与‘贪’,臣不敢犯。”
魏国对蜀汉的灭亡,从最初的“胜利喜悦”,慢慢变成了“警醒自省”。他们隔着战场的硝烟,看清了一个道理:再坚固的城池,也挡不住内部的腐朽;再勇猛的军队,也护不住失了民心的王朝。
二、吴国使臣的“盟友之叹”:从惋惜到心寒
武昌的吴王宫里,使臣薛珝正跪在孙休面前,呈上他出使蜀汉的见闻录。
薛珝去年奉命去成都,名义上是“祝贺后主生辰”,实则是探查蜀汉虚实。他在成都待了三个月,回来后,形容枯槁,鬓角竟添了不少白发。
“陛下,蜀……亡无日矣。”薛珝的声音带着疲惫。
孙休攥着他的见闻录,手指微微发抖。录上写着:
——成都的官吏,见了黄皓的亲信,比见了后主还恭敬;
——市井里,百姓说起姜维北伐,多是怨声:“又要征粮了”;
——朝堂上,薛珝提起“吴蜀同盟,共抗曹魏”,竟无一人响应,只有几个老臣低头叹息。
“当年诸葛亮在时,遣使来吴,言必称‘汉吴一体’,”孙休放下见闻录,语气沉重,“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吴国与蜀汉,本是唇齿相依的盟友。孙权在世时,虽与蜀汉有过摩擦,却始终记得“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诸葛亮北伐,吴国常出兵配合;蒋琬执政,吴蜀互派质子,以示信任。可到了后主后期,这层“盟友情分”,早就淡了。
薛珝在成都时,曾去拜访骠骑将军张翼——这位老将是少数还念及吴蜀旧情的人。张翼拉着他的手,哭着说:“薛使君,回去告诉吴主,蜀已不是当年的蜀了。黄皓弄权,贤才遭斥,我等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更让薛珝心寒的是,他想拜见后主,竟被黄皓挡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了,刘禅开口就问:“吴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对两国联防的事,半句不提。
“陛下,臣在成都街头,见小儿唱童谣:‘黄皓黄皓,蜀地尽耗;后主后主,只顾歌舞。’”薛珝磕了个头,“如此国家,怎能不亡?”
孙休沉默了。他想起父亲孙权临终前的话:“与蜀结盟,要防着曹魏,更要看着蜀人自己走不走正道。”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盟友的力量,不在兵力多少,在是否“同心”。当蜀汉自己都忘了“兴复汉室”的初心,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吴国再想帮,也扶不起这堆烂泥。
蜀汉灭亡的消息传到武昌时,孙休罢朝三日。不是为哀悼,是为后怕。他命人把薛珝的见闻录刻在石碑上,立在吴宫门口,让每个官吏都能看到:“盟友之亡,非因敌强,因己腐也。我吴若效之,必遭同运。”
吴国对蜀汉的灭亡,从最初的“惋惜”,渐渐变成了“心寒”。他们隔着长江的波涛,看清了一个道理:盟友的价值,不在于能提供多少支援,而在于自身是否“值得相助”。当一个国家从内部烂透,连盟友都会悄悄松开扶它的手。
三、两国智者的“共识之论”:亡国的根,从不在外
洛阳的太学与武昌的学府,几乎同时在讨论一个问题:蜀亡的根本是什么?
魏国的傅玄,在《傅子》里写道:“蜀亡,非兵弱也,非地狭也,盖因君暗臣佞,民心离散。诸葛亮虽有奇才,然后继者失其道,终至倾覆。”
吴国的陆凯,在给孙皓的奏疏里说:“昔蜀后主信黄皓而国亡,今陛下宠岑昏(吴国宦官),恐蹈其覆辙。国之兴衰,在君不在天,在臣不在敌。”
两个隔江对峙的国家,两个立场不同的智者,竟得出了惊人相似的结论。
他们都没把蜀亡的原因归于“魏强蜀弱”,也没怪“姜维好战”,而是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内部”:君主是否贤明,官吏是否清廉,民心是否归附。
傅玄曾与被俘的蜀汉旧臣交谈,问他们:“邓艾兵少,何以能破成都?”旧臣答:“百姓苦久矣,见魏兵如见救星,谁还愿战?”傅玄把这话记在书里,批注:“民心即天意,失民心者,失天意也。”
陆凯则在蜀亡后,亲自去了一趟巫峡——那里曾是吴蜀交界的重镇。他看到蜀汉的逃民源源不断地涌入吴地,问他们为何逃离,逃民说:“苛税比虎狼还凶,留着就是等死。”陆凯叹息:“诸葛亮治蜀时,南中蛮人皆愿为其死战;不过数十年,百姓竟视蜀为畏途,可不悲哉?”
魏吴两国的智者,隔着战火与江涛,看穿了历史的真相:
一个国家的灭亡,从来不是因为敌人太强,而是因为自己太弱——这种弱,不是兵力的弱,是人心的弱,是信念的弱,是治理的弱。
就像一座房子,若是梁柱结实,地基牢固,哪怕狂风暴雨,也能屹立不倒;可若是梁柱被虫蛀,地基被水冲,哪怕只是一阵小风,也会轰然倒塌。蜀汉的房子,就是被黄皓、刘禅这些“蛀虫”和“洪水”,一点点毁掉的。
四、隔岸的灯火:照亮后来者的路
洛阳的夜晚,司马昭站在城楼上,望着南方。那里曾是蜀汉的土地,如今已插遍魏旗。可他心里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警醒——他知道,魏国若不吸取蜀亡的教训,迟早会走上同样的路。
武昌的月光下,孙休在薛珝的见闻录上,重重写下“戒之”二字。他撤了岑昏的职,减免了边境的赋税,对大臣们说:“别让吴人将来提起我们,也像我们现在提起蜀汉一样。”
魏吴两国,一个踩着蜀汉的尸骨登上了更广阔的舞台,一个看着盟友的覆灭而心惊胆战。他们站在不同的岸边,却从同一场沉没里,看到了相似的危险。
那些关于“民心”“吏治”“君德”的讨论,那些刻在石碑上的警示,那些记在史书里的教训,像一盏盏隔岸的灯火,照亮了后来者的路。
而蜀汉,这个曾经在历史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王朝,最终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仅是后主的昏庸、黄皓的贪婪、姜维的无奈,更是所有王朝都可能遇到的陷阱——当内部的腐朽超过外部的压力,灭亡就成了必然。
太学里的争论还在继续,吴王宫里的警示仍在回响。而成都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换了新的唱本,唱的是“魏吴争雄”,只是偶尔在结尾,会加一句:“若问蜀亡为何故?且看人心向何处。”
隔岸观火的人,终究从火光里,看到了自己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