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的灯火依旧通明,但那股欢庆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那是钢铁被强酸腐蚀的味道。
叶玄坐在石凳上,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把从南境带回来的断刀。
这是老张的刀,是大周天工院用最好的高锰钢锻造的利刃。
但此刻,这把刀正在“哭泣”。
刀身上沾染的一团绿色粘液,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坚硬的钢铁在这粘液面前,脆弱得如同腐烂的朽木,正一点点化为黑色的铁水滴落。
“王爷……别碰,小心伤了手。”
太医令苏文跪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粘液,放在特制的放大镜(叶玄指导制造的粗糙显微镜)下观察。
仅仅看了一眼,苏文就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银针都在抖。
“王爷,这……这是活毒。”
苏文的声音带着颤抖:“这里面有虫卵,极其微小,它们不仅吞噬血肉,还吞噬金铁,若是让这种毒在江南水乡扩散开来,水源,土地,牲畜……全都会死绝,江南将成一片死地。”
“这根本不是毒药,这是瘟疫,是灭种之祸。”
叶玄看着刀身上那团恶心的绿色,他的手指被腐蚀的刀锋划破了一点,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冰原。
“灭种……”
叶玄喃喃自语,随即将那把彻底断裂的刀扔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眼中的光芒比那腐蚀钢铁的毒液还要令人胆寒。
“既然他们不想当人,想把这人间变成地狱,那就别怪我也变成恶鬼了。”
叶玄转身,披风卷起一阵冷风。
“林破虏,守好皇宫。苏越,提着那把断刀,跟我去天牢。”
……
半个时辰后,天牢死囚区,最底层。
这里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天日。
关押在这里的,曾是北蛮的精神领袖,那个能够沟通长生天的大萨满。
此时的大萨满,虽然身陷囹圄,却盘腿坐在稻草堆上,神情淡然。
墙壁上被他用指甲刻满了各种诡异的图腾,仿佛这间牢房成了他的新神庙。
“当啷。”
一把断刀被扔在了他的脚边。
大萨满缓缓睁开眼,那是双仿佛看透了世间生死的浑浊眼眸。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把沾着绿液的断刀,突然咧开嘴,发出了一阵夜枭般沙哑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
“南边的味道。”大萨满幸灾乐祸地看着叶玄,“看来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中原宗门,终于急眼了,连‘炼尸术’这种有违天和的禁术都敢用。”
“叶玄,你的火枪能打穿铁甲,能把我的狼骑兵打成筛子,但打不死死人。”
大萨满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快意:“这是长生天的惩罚,是你亵渎神灵,妄图用奇技淫巧逆天改命的报应。”
面对这番嘲讽,叶玄没有暴怒,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旧时代的守墓人,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扔了进去。
那是一件羊毛衫。
编织细密,手感柔软,领口还绣着精美的云纹。
“天凉了,穿上吧。”
叶玄语气平淡:“这是今年北境的新品,用的是呼延部最好的细羊毛,由江南织造局的机器纺织而成。”
大萨满愣了一下。他是行家,手指一摸就知道这是顶级的货色,在北蛮,这种品质的羊毛只有单于和贵族才配穿。
“呼延豹托我带给你的。”
叶玄继续说道,像是在聊家常:“他在信里说,今年北境虽然遭遇了白灾,但没有冻死一个人,你的族人现在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南下抢劫,他们靠剪羊毛,养奶牛,就能换来大周源源不断的煤炭和粮食。”
“他们不再信长生天了。”
叶玄俯下身,直视着大萨满那双震颤的眼睛:“他们现在信大周的商队,因为长生天给不了他们的温饱,我叶玄给了。”
“轰!”
仿佛有一道雷霆在大萨满脑海中炸响。
他死死攥着那件柔软温暖的羊毛衫,原本幸灾乐祸的表情渐渐凝固,最后化作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与茫然。
他这一生都在为了族人的生存而向长生天祈祷,可到头来,真正拯救族人的,竟然是眼前这个废黜了神明的魔鬼。
“你赢了……”
大萨满的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眼圈通红:“你不仅杀了我的兵,还诛了我的心!叶玄,你是个魔鬼!”
“随你怎么说。”
叶玄直起身,声音瞬间变得冷酷:“现在,南边的怪物要吃人,如果大周挡不住,这瘟疫会一路向北,越过长江,越过黄河,最后吃光你的族人。”
“老东西,你想看着那些穿着羊毛衫,日子刚过好一点的北蛮人绝种吗?”
良久。
大萨满长叹一声,缓缓捡起地上的那把断刀。
他不再是叶玄的敌人,而是一个为了种族延续不得不妥协的老人。
“这是‘蛊毒尸兵’。”
大萨满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百越人用活人炼蛊,宗门用灵气封魂,这种怪物不知疼痛,力大无穷,而且体表的尸毒能腐蚀五金。普通的凡火烧不死它们,因为灵气会护住尸身。”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对“工业文明”的敬畏,或者是厌恶。
“修仙者怕‘脏’。”
大萨满一字一顿地说道:“灵气最忌讳污秽。想要破这尸兵,只有用大地深处最污秽的血液——那种黑色,粘稠,散发着恶臭的‘地煞之火’。”
“你是说……石油?”叶玄眯起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们叫它什么。”大萨满将断刀狠狠折断,“那东西烧起来是不死不休的,修仙者嫌它脏,怕它污了金丹和法器,但这正是他们的克星。”
“叶玄。”大萨满看着他,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用你的‘黑油’去烧吧,把这肮脏的世道,烧个干干净净。”
……
半个时辰后,天工院,秘密甲字号工坊。
这里是整个大周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也是叶玄存放“战略物资”的仓库。
皇商钱万里正一脸肉痛地看着工人们搬运着一个个巨大的木桶。木桶盖子一打开,一股刺鼻,黏稠的黑色液体便显露出来。
那是西域进贡的“石脂水”,也就是原油。钱万里原本打算提炼出来做高级润滑油的。
“王爷,全……全都要用吗?”钱万里心疼得直哆嗦,“这东西金贵着呢。”
“全用。”
叶玄站在一口巨大的搅拌锅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翻滚的黑色油脂。
“不仅要用,还要加料。”
叶玄转头看向一旁的墨班:“墨老,单纯的猛火油流动性太强,烧一会儿就没了。我要你往里面加东西。”
墨班手里拿着笔记本,神情严肃:“王爷请吩咐。”
“把之前提炼酒精剩下的胶质废料倒进去,增加它的粘稠度。”叶玄的声音冷得像是在宣读判决书,“再加入硫磺粉、还有那种提纯失败的‘白磷’粉末。”
墨班手中的笔猛地一顿,他抬起头,骇然看着叶玄。
作为大周最顶尖的科学家,他瞬间明白这种配方意味着什么。
粘稠的油脂会像胶水一样粘在目标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白磷遇空气自燃,水浇不灭。再加上硫磺产生的毒烟……
“王爷……”墨班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这是‘地狱火’啊……这火一旦烧起来,那是真的要要把人烧成灰才肯罢休。此物……太过阴毒,恐有伤天和。”
“天和?”
叶玄猛地转过身,指着南方:“墨班,就在今晚,我们的哨兵被活生生撕碎,尸体被炼成怪物。南边的百姓可能正在被当作饲料。”
“当他们吃人的时候,天和在哪里?”
叶玄一步步逼近墨班,目光如炬:“我要你造的不是武器,是消毒剂!面对这种非人的瘟疫,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最脏、最烈、最毒的火,把它们彻底烧干净!”
墨班身躯一震。他看着叶玄眼中的决绝,终于明白这位年轻摄政王的意志不可动摇。
“臣……领命。”
墨班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转身对着工匠们大吼:“都听到了吗?加料!加最猛的料!今晚谁也不许睡,把这批‘地狱火’给我熬出来!”
……
黎明时分,京城。
这一夜,整座城市无人入眠。南方的三道狼烟如同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利剑,恐慌的情绪在坊间蔓延。
直到皇宫的钟声敲响。
叶玄身穿黑色战甲,站在皇宫最高的主城楼上,在他脚下,是数万名彻夜未眠,聚集在广场上的百姓和士兵。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在叶玄的脸上,却照不暖他眼底的寒意。
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隐瞒真相。
“大周的子民们。”
叶玄的声音通过简易的扩音装置,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昨夜,南境遭到了袭击。敌人不是军队,是一群由活人炼制的怪物。”
人群一片哗然,恐惧瞬间爆发。
“安静!”
叶玄一声暴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们想用恐惧打垮我们,想把我们也变成那种只会吃人的行尸走肉。”
“但是!”
叶玄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苍穹:“既然他们抛弃了人类的底线,那就别怪我关不上它!”
“从今夜起,大周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凡我大周军队,取消一切战争限制!面对南境之敌,不接受投降!不留全尸!不用怜悯!”
随着叶玄的誓词,广场周围的巨大闸门缓缓打开。
一支令所有人感到陌生的军队走了出来。
那是即将开赴南境的玄甲卫先锋营。
他们脱去了沉重的金属板甲(因为防不住毒气且行动不便),换上了轻便的浸油皮甲。
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个怪异,有着长长猪嘴形状的面具(活性炭防毒面具)。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背上背着的沉重铁罐,以及手中那根连着管子的、黑洞洞的金属长筒。
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批单兵火焰喷射器。
叶玄看着这支如同来自地狱的军队,缓缓吐出最后四个字:
“直到——把他们烧成灰烬。”
“出发!”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大军开拔。
城头上,苏文看着那支队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低声问身边的叶玄:“王爷,这火要是放出去……南边的丛林,恐怕几十年都长不出草了。”
叶玄望着南方,目光深邃而冷酷。
“那就烧。”
“既然你们不当人,那就都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