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都城的废墟之上,并没有胜利者应有的欢呼。
巨大的中央广场上,那座屹立了三百年的“青阳祖师”神像,依旧高高地耸立着。
神像慈眉善目,一手持剑,一手托印,仿佛在怜悯地俯瞰着脚下的众生。
然而,此刻跪在神像下的数万西凉百姓,眼中却不再是往日的虔诚与敬畏,而是迷茫,以及那迷茫深处正在酝酿的……滔天恨意。
就在半个时辰前,大周的士兵并没有进行屠城,而是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们将那些在城墙阵法节点处发现的干尸——那些被“吸干”了的西凉子弟兵,一具具抬到了广场上,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神像脚下。
几千具干瘪的皮囊,就这样无声地控诉着“神明”的所作所为。
“我的儿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打破了死寂。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扑在一具干尸身上。
她认出了那尸体腰间的平安符,那是她去庙里磕了三天头才求来的。
可如今,求来的符没能保佑儿子平安,反倒是她日夜供奉的神仙,吸干了她儿子的血。
“骗子……都是骗子!”
老妇人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疯狂。
她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那座威严的神像。
“啪!”
碎砖在神像的脚趾上撞得粉碎,连一点油皮都没蹭破。
但这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还我丈夫命来!”
“吃人的妖怪!什么狗屁神仙!”
人群沸腾了。
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理智。
无数百姓红着眼冲了上去,他们手里拿着石头,木棍,甚至是自己的牙齿,疯狂地攻击着那座曾经被他们视若神明的泥塑。
不远处,叶玄骑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幕。
“王爷。”
林破虏策马立于身侧,看着那些状若癫狂的西凉人,忍不住感叹:“真是奇了,昨天他们为了护这神像,还要跟咱们拼命,今天这架势,恨不得把它磨成粉。”
“因为昨天他们以为神能救命,今天他们知道神在吃人。”
叶玄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条真理:“信仰这东西,建立起来需要几百年,崩塌只需要一瞬间,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只是神眼中的‘干粮’时。”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苏越:“传令下去,在神像旁边架起施粥棚,另外,挂出招工告示。”
苏越一愣:“殿下,这时候还要招工?”
“当然。”
叶玄指着那些愤怒的人群:“把神像砸了,心里的火泄了,肚子就会饿,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才是真神。”
“告诉他们,大周不收香火钱,只收力气,挖一筐煤,换一碗饭,这神像的碎石头也别浪费,全部铺路,以后我们的运煤车,就踩着这些‘神’的尸体过去。”
……
三日后,西凉边境,黑石矿区。
一条长龙般的车队延绵十里,一眼望不到头,沉重的车轮压在刚刚铺好的碎石路上,发出沉闷的碾压声。
那是大周帝国的工业血液——无烟煤,正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回国。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皇商钱万里站在一个巨大的煤堆前,手里捧着一块乌黑发亮的无烟煤,激动得满面红光,甚至忍不住在那脏兮兮的石头上亲了一口。
“王爷!您看这成色!”
钱万里献宝似地捧到叶玄面前:“这西凉的煤层浅得吓人,几乎刨开土皮就是!而且这煤块入炉即燃,火力猛且持久,还没有那种呛人的黄烟!有了这批煤,天工院那边的‘蒸汽锻锤’就能日夜不停了!咱们的板甲成本,起码能降一半!”
叶玄接过煤块,感受着那冰冷坚硬的质感,嘴角微微上扬。
在钱万里眼里,这是钱。
但在叶玄眼里,这是通往下一个时代的门票。
“老钱,眼光放长远点。”
叶玄将煤块抛回煤堆,拍了拍手上的黑灰:“这批煤不仅仅是用来打铁甲的,墨班前几日来信,说因为之前的煤炉温不够,那几种特殊的合金钢一直炼不出来。”
“现在有了这‘黑金’,炉温能突破瓶颈,我要的那种能在枪管里拉出‘螺旋纹’的钻头,终于可以造了。”
“螺旋纹?”钱万里一脸茫然,“王爷,枪管子里刻纹路干啥?那不是费工费料吗?”
叶玄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枚底部中空,呈圆锥状的古怪铅弹。
“现在的滑膛枪,打出去的弹丸乱飞,五十步外全看运气,但如果枪管里有了膛线,再配上这种‘米尼弹’……”
叶玄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它的射程能翻倍,精准度能让这世上最顶尖的神射手都羞愧难当。”
“老钱,抓紧运,接下来的敌人,可能不只是凡人了。我们需要更快的射速,更强的穿透力。”
钱万里虽然听不太懂,但他听懂了“更强”二字,他狠狠地点头:“王爷放心!我已经调了三万战俘下矿,日夜倒班!只要大周的炉子不炸,这煤就断不了!”
……
就在大周的工业机器开始轰鸣之时。
千里之外,群山之巅。
这里云雾缭绕,灵鹤飞舞,与西凉那充满煤烟和血腥的战场截然不同,宛如人间仙境。
这里是青阳宗的总坛,云深不知处。
一座古朴的大殿内,狼狈逃回的青阳子正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他虽然用秘法重塑了肉身,但气息依然萎靡不振。
“长老……那叶玄不仅毁了西凉分坛,还……还用一种妖火炸碎了护山大阵……”
青阳子额头触地,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弟子无能,请长老责罚。”
在大殿正上方,盘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双目微闭,周身似乎有星辰流转,气息深不可测。
这便是青阳宗的天机长老,一位真正跨入“化神”门槛的大修行者。
天机长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
一缕极其淡薄、却显得格格不入的黑烟,出现在他的指尖。
那是从西凉方向顺风飘来的煤烟。
“滋滋……”
黑烟与天机长老指尖的灵气接触,竟然发出了一阵类似腐蚀的声响。
那纯净的灵气,竟被这黑烟污浊了一丝。
天机长老猛地睁开双眼,那双仿佛看透世间沧桑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甚至是一丝……杀意。
“这浊气……有毒。”
天机长老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眺望着西方那片天空。
在他的法眼之中,西凉方向原本清灵的天地之气,此刻正被一股庞大,污浊的黑色煞气所侵蚀。
那是无数工厂锅炉燃烧后排放的废气,也是工业文明特有的标志。
“这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
天机长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冰冷彻骨:“凡人争霸,不过是换个皇帝,依旧要敬我宗门,供我香火,但这叶玄不同……”
“他烧那种黑石,释放出的浊气正在腐蚀天地灵气,若是让他把这种名为‘工业’的毒瘤推广到全天下,不出十年,灵气枯竭,我等修士皆要跌落境界,沦为凡人。”
跪在地上的青阳子闻言,惊骇欲绝:“他在掘我们的根?!”
“不错。”
天机长老大袖一挥,指尖那缕黑烟瞬间消散。
“既然是生死存亡之争,那就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传我法旨——”
天机长老的声音穿透云层,传向四面八方。
“发‘七杀令’!既然西凉挡不住他,那就让这天下的牛鬼蛇神都动起来。”
“令,东海之上的九鬼残部,立刻集结,赐予他们‘避水珠’,让他们的大船穿过风暴,封锁大周海路,截断他们的粮道。”
“令,南疆百越的毒王,带着他的毒虫和瘴气北上,凡人火器虽利,我看他们能不能防得住无孔不入的蛊毒。”
“本座不管他是摄政王还是什么天降魔星,想要在这世上推行什么‘科学’,就拿命来换!”
……
三日后,西凉城头。
夕阳如血,将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城市染成了一片金红。
一只巨大的木鸟——天工院最新研制的滑翔侦察机,借着风力缓缓降落在城头上。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跳下木鸟,神色焦急地呈上一封加急密报。
“王爷!”
林破虏接过密报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出事了。”
他快步走到叶玄身后,压低声音道:“京城急报!东海沿岸,多艘商船无故失踪,幸存者说看到了能在水下行走的‘鬼船’,还有,西南边境传来消息,大片森林突然枯死,毒雾蔓延,百越的蛮族正在集结北上。”
叶玄听着汇报,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他站在城垛旁,看着西方渐渐落下的太阳,又转头看了看东方和南方。
西凉的战火刚灭,更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过来。
“终于坐不住了吗?很好。”
叶玄嘴角勾起一抹猎人般的冷笑。
他伸手拍了拍那粗糙的城墙砖,感受着余温。
“老林,这世上最恨我们烧煤的,不是西凉人,也不是燕国皇帝,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他们怕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弄死我,未来的天下就没有他们立足之地。”
叶玄猛地转过身,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传令全军!休整三日,班师回朝!”
“告诉墨班,让他把新造出来的那些‘大家伙’都给我拉出来。”
叶玄的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万水千山:
“西边的火灭了,东边和南边的火,该点起来了,既然他们想玩围攻,那我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多线作战’的工业碾压。”
风起青萍之末,真正的“七国之乱”,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