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暖融融的。
夏以沫刚踏上石阶，就听见殿内传来太皇太后中气十足的笑声。
她与身侧的夏以昼交换了个眼神。
夏以昼见状挑了挑眉，眼底浮起细碎的笑意：
“倒比我们预想的热闹。”
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原以为两人早被太皇太后拉着训话，没成想竟能凑出这般欢腾场面。
掀开门帘的瞬间。
甜腻的蜜饯香与暖炉的炭火气扑面而来。
太皇太后穿着件枣红色织暗纹福字的貂裘，怀里揣着个赤金暖手炉。
她正被祁煜逗得笑出眼角细纹。
“哎哟小祁，你这嘴是抹了蜜不成？”
太皇太后拍着祁煜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满是喜爱。
祁煜半蹲在她面前，一身紫金软烟罗的衣裳衬得他面如冠玉。
“皇祖母尝尝这个，浸了三天三夜的桂花露，甜而不齁。”
小梅正衔着颗圆润的白石子，一蹦一跳地跑到铜盆边。
将石子丢进盛水的玉碗里，溅起的水珠沾在它油亮的羽毛上。
它却毫不在意，接着扑棱翅膀原地打了个滚。
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向太皇太后，像是在邀功。
“你瞧这鸟儿！”
太皇太后指着小梅，笑得合不拢嘴。
“小秦你是怎么训的？这也忒灵了！”
秦彻闻言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小梅通人性，多陪它说说话便好。”
话音刚落，小梅像是听懂了般，又衔着颗石子往玉碗里丢。
“哐当”一声轻响，逗得老人家又是一阵笑。
“好孩子，哀家说句实话，咱皇帝配你们都差点意思！”
太皇太后拉着祁煜的手，越看越满意。
这话刚出口，就被一道带着娇嗔的声音打断：
“祖母？！我哪差了？”
夏以沫大步跨进殿内，她瞪圆了眼睛：
“祁煜你给我祖母灌什么迷魂汤了？”
祁煜冲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那神情分明在说：看吧，搞定你祖母，我手到擒来。
祁煜故作正经：“太皇太后慧眼识珠，怎会被迷魂汤蒙骗？”
“你这小子嘴甜！”
太皇太后笑着护在祁煜身前，转头看向夏以沫，脸色立马沉了沉。
“你倒好意思说他？这半个月你踏过慈宁宫的门吗？
天天窝在御书房批奏折，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
她转而拉过夏以沫的手。
“后宫也该多走走，小祁的玉华宫就不错，梅花开得旺，院子里还暖。
再不济，凤栖宫、长乐宫也能去转转。
实在不行，去摘星楼跟小黎聊聊天也好。
他身子刚好，你做弟子的该多关心。”
“哎哟祖母！”
夏以沫的脸红了一瞬，赶紧打断她的话。
“您这都哪跟哪啊，怎么扯到师尊头上去了？
除夕宫宴马上开始了，萍姑姑，快带祖母去换身衣服。”
萍姑姑笑着应了，上前扶太皇太后起身。
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却被夏以沫推着往内室走，嘴里还念叨着：
“哀家说的是正经事！你都十八了……”
声音渐渐被门帘挡住。
除夕夜宴。
太极殿被千盏琉璃灯照得如白昼般璀璨。
夏以沫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眉目间也有几分逼人的帝王威严。
她右手边的紫檀描金椅上，太皇太后偶尔与下方的宗亲聊几句。
最让百官与家眷心惊的，是夏以沫左手边的位置。
那本是为皇后设下的凤椅，此刻却坐着身着深红色织金蟒袍的摄政王秦彻。
他身姿挺拔，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白玉酒杯。
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而秦彻下首，本该是贵妃的位置。
如今竟坐了锦衣卫指挥使祁煜。
这位在百官面前以狠厉着称的“冷面阎王”，穿了身玄色窄袖锦袍。
正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目光扫过谁，谁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那便是昼王殿下吧？”
偏席上，一位官员家眷悄悄拉了拉身旁女伴的衣袖。
目光投向太皇太后下首。
“听说本是北魏太子，却甘愿留在大夏做亲王。”
女伴赶紧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
“慎言！这哪是我们能议论的。”
众人纷纷颔首，即便心中好奇得发痒。
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饮酒。
酒过三巡，殿内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翰林院学士率先起身举杯，想敬夏以沫一杯，她却摆了摆手。
见状又恭敬地看向秦彻：
“摄政王为大夏操劳，臣敬您一杯，愿我大夏国泰民安。”
秦彻难得没有摆架子，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沾湿他的唇，添了几分邪魅。
见状，不少官员纷纷效仿，殿内的敬酒声此起彼伏。
夏以沫托着腮，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目光落在殿中央的歌舞表演上。
丝竹声起。
一群身着水绿舞裙的宫娥翩跹起舞，而领舞之人尤为惹眼。
她身着银白舞衣，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怀抱琵琶，身姿婀娜得像风中柳丝。
旋转间，轻纱飞扬，露出纤细的腰肢。
连低头拨弦时的侧脸，都透着几分柔美。
夏以沫看得有些出神。
这领舞的身段与气韵，比宫中最拔尖的舞姬还要动人。
待一曲舞毕，领舞之人抱着琵琶。
柔弱地跪在殿中，缓缓掀开脸上的白纱。
刹那间，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那哪里是女子，分明是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眉如墨画，却透着一股清润的书卷气。
“臣礼部尚书次子，李允舶见过陛下。”
少年郎的声音与他的模样一般清润。
俯身叩首时，发间的流苏轻轻晃动。
“愿陛下龙体安泰，万事顺遂。”
夏以沫愣住，手指僵在扶手上。
她方才盯着人家看了半柱香。
竟真的把这俊秀少年当成了女子！
不好，她的腰。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的秦彻，刚好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里。
秦彻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说“好看吗”。
旁边的祁煜则啪地一声将酒杯放在桌上。
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喧闹瞬间安静。
他微微眯起眼睛，冷起一张脸，眼底的危险几乎要溢出来。
好你个礼部尚书，李诚是吧，等着被锦衣卫翻个底朝天吧！
李诚坐在百官之列，只觉得后颈一凉。
他顶着上座三人的目光，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朝服。
这、这怎么回事？
他明明让夫人安排的是舞姬献艺，怎么变成儿子上场了？
难道是夫人想让儿子在陛下面前露脸，才出此下策？
她疯了不成！
没看见连镇国大将军沈星回都皱着眉盯着他吗？
这是要干嘛啊！他今天怕是要完了！
他的坦荡官途啊！
夏以昼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在李允舶身上扫过。
他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李公子才艺卓绝，陛下，不如赏些奇巧玩意儿给公子赏玩吧？”
祁煜闻言对视上夏以昼的眼神。
挤兑人还是得看你，暗戳戳说人家是个玩意。
夏以沫连忙顺着话头点头，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准奏。赏——”
她抬手示意内侍上前，目光却不敢再看李允舶。
只盼着这场小插曲能赶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