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一份触目惊心的报告，揭露了高速公路的真实质量！
黑色的老款大众车，像一艘幽灵船，悄无声息地滑出深山的怀抱。丁凡没有开快，车轮碾过S307线那些被赵立德精心修补过的坑洼，颠簸感明显小了许多。他能想象出那个固执的老人，如何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用一把小小的抹子，对抗着一条路的沉疴。
副驾驶座上，那个黑色的双肩包静静地躺着，看上去平平无奇，却重若千钧。丁凡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向外散发着一股冰冷的、积压了十年的寒气。那里面装的不是文件和磁带，是一个时代被蛀空的良心，是几十条无辜消逝的生命，更是一个正直工程师被碾碎的后半生。
车子重新汇入灯火通明的高速公路，平稳得仿佛行驶在水面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霓虹，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丁凡感到一种荒诞的割裂感。一边是歌舞升平的城市，一边是埋藏在平整路面下的累累白骨。
他没有直接回江州市区。
在距离市区还有几十公里的一个大型服务区，他将车停在了最偏僻的角落，熄了火，拉上了手刹。服务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长途司机的喧嚣和游客的嬉闹，但这一切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罩挡在了车外。
丁凡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双肩包拿了过来，放在方向盘上。他拉上所有的遮光板，打开了车内那盏昏暗的阅读灯。在这片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他即将开始一场一个人的审判。
他先拿出的，是那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原始施工图纸。赵立德的字迹工整而严谨，每一张图纸的边角都因为常年的翻看而微微卷曲、泛黄。灯光下，丁凡将一张原始设计图和一张实际施工图并排铺在腿上。
他不是专业的工程师，但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专业知识。
原始设计图上，滨河大桥主梁的钢筋，标注的间距是15厘米。而在实际施工图上，这个数字变成了20厘米。短短5厘米的差距，在一座横跨大江、日夜承载着成千上万车辆的大桥上，意味着什么？丁凡仿佛能听到钢筋在混凝土中发出的无声尖叫。
他又翻到云山隧道的图纸。设计图里，隧道的支护结构用的是最高标号的锚杆和钢拱架，密密麻麻，如同鱼的肋骨，给人以坚不可摧的安全感。而施工图上，那些“肋骨”被抽掉了近三分之一，锚杆的长度也缩水了。
省下来的钱去了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丁凡一张一张地翻看着，从桥梁到隧道，从路基到护坡。每一处修改，都像一把贪婪的手术刀，精准地从这条公路的骨骼和经脉中，剜走一块血肉，再用劣质的填充物马虎地缝合上。他看得手心发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这哪里是在修路，这分明是在用无数人的性命，堆砌一座通往地狱的纪念碑。
放下图纸，丁凡拿起了赵立德那些手写的安全分析报告。一共三十七份，每一份都像一封泣血的遗书。报告的格式一丝不苟，数据详实，逻辑清晰，用最冷静的笔触，描述着最惊心动魄的隐患。
“关于云山高速K17段箱梁出现超规范横向裂缝的紧急报告……”
“关于滨河大桥4号桥墩沉降速率异常的风险评估……”
“关于城南隧道出口段边坡存在滑移风险的勘察报告……”
每一份报告的末尾，都附有高明那龙飞凤舞的签名，以及冷冰冰的批示。
“暂缓处理，加强观测。”
“报告收悉，已阅。”
“情况已知，后续跟进。”
丁凡将自己带来的那份交通事故清单，与这些报告放在一起。一条条生命，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与那些“暂缓”、“已阅”的批示，形成了最残酷的对应。
2017年8月，赵立德提交报告，指出K17段箱梁裂缝有扩大趋势，雨季存在巨大风险。高明批示：加强观测。
2017年10月，暴雨夜，一辆长途客车在K17段失控，冲出护栏，12死21伤。
2019年3月，赵立德提交报告，滨河大桥4号桥墩沉降超限，桥面出现明显错位。高明批示：已阅。
2019年5月，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行至4号桥墩附近时，因桥面不平发生颠簸，货物侧翻，引发七车连环追尾，3死8伤。
丁凡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仿佛能看到赵立德一次次将报告递上去时的焦灼与期盼，也能看到高明在签下那些批示时，脸上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这已经不是玩忽职守，这是蓄意的、系统性的谋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了那些老式的录音磁带和一个便携播放器。他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老赵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书呆子脾气得改改！什么标准不标准的，高厅长说它是标准，它就是标准！你懂吗？”一个粗俗的男声在酒桌上大着舌头说道，背景里是划拳和劝酒的嘈杂声。
“就是！你那报告写得再好，能变成钱吗？高厅长一句话，咱们这工程款就能提前拨下来，这才是实惠！来来来，赵工，我敬你一杯，这事儿你就高抬贵手，啊？”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丁凡一盘一盘地听下去。这些醉醺醺的真言，像一把把沾着污泥的铁锹，挖开了那座腐败大厦的地基。做假账、围标串标、用劣质材料替换高价材料……每一个环节的黑幕，都在这些人的吹嘘和抱怨中，被赤裸裸地揭开。
他们甚至带着几分戏谑，讨论着赵立德这个“不识时务”的傻子。
“那老赵，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高厅长都发话了，他还天天抱着他那些破图纸，跟个宝贝似的。”
“哈哈，你别说，上次监理来检查，我还真有点慌。幸亏高厅长提前打了招呼，请他们去‘天上人间’洗了个脚，什么报告都变得好看了！”
“所以说嘛，这年头，技术算个屁！关系才是硬道理！”
耳机里传来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刺得丁凡耳膜生疼。
最后，他拿起了那支小小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索尼牌数码录音笔。赵立德说，这里面藏着最致命的证据。
丁凡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的开头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和脚步声，然后，一个熟悉而傲慢的声音响起，正是高明。
“赵立德，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那座桥没问题！”
“高厅长，数据不会骗人！滨河大桥的t型梁已经出现了垂直裂缝，再不进行结构加固，五年之内必出大事！”赵立德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坚持。
短暂的沉默后，高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令人齿冷的轻蔑。
“老赵，五年？五年后我早就不在交通厅了，桥塌了关我屁事？你再揪着不放，塌的就不是桥，是你赵立德的家！”
录音到此结束。
丁凡摘下耳机，车厢内恢复了死寂。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但胸腔里，却燃起了一股滔天的怒火。那是一种冰冷的、要把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怒火。
“桥塌了关我屁事？”
这句话，像魔音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这不是一个官员的失职，这是一个掌握着公权力的人，对无数生命的公然蔑视和宣判。他不是在管理交通，他是在用权力，为自己铺就一条金光大道，而路基之下，是无数普通人的尸骨。
丁凡缓缓地将所有东西收回背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他知道，从他听完这段录音开始，这件事的性质，就已经彻底变了。
这不再是王建国交给他的一个“考察任务”，也不再是他扳倒一个政敌、赚取正义值的支线。
这是一个交代。
是对那个在深山里孤独守护了十年秘密的工程师的交代。
是对那个为了说出真话而惨死的周平的交代。
更是对那一百多条因为“豆腐渣工程”而逝去的亡魂的交代。
他看着背包，第一次感觉到了系统的冰冷。扳倒一个高明，系统会奖励他巨额的正-义值，甚至能解锁更高级的功能。但这正义值的背后，是多么沉重的代价。
他发动了车子。
他原以为，这些证据，足以让省纪委，让王建国，将高明一击致命。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高明的腐败，已经不是一个省交通厅内部的问题。它牵扯到省内多家大型建筑公司，牵扯到负责项目审批的多个部门，甚至牵扯到那些负责监督的机构。这是一张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巨网。在省内处理，难免会遇到各种阻力，难免会有人为了自保而通风报信，甚至出手阻挠。
要斩断这张网，需要一把来自更高层、更锋利的刀。一把能够无视所有地方关系，能够斩断一切利益链条的刀。
车子平稳地驶出服务区，重新汇入主路。前方的路牌上，“江州”两个大字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但丁凡的目光，却越过了那块路牌，望向了更遥远的、被夜幕笼罩的北方。
他知道，这些证据的最终目的地，不是江州市纪委，也不是省纪委。
而是那个能真正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