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顺为勒住缰绳，青色的长衫已被雨水浸透。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眯眼望向远处的村落。
一张羊皮卷被递了过来：“公子，左边是良友村，右边是聚友村。”
从伙头兵升成崔顺为随从的孙阿成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是，他却忘了，现在在下雨，羊皮卷在雨下展开怕是会成为一次性产物？
崔顺为对于他这样的服侍很不适应。
毕竟，以前的润棋那可是跟他一起长大的。
先不说学识如何，就是照顾人都比孙阿成精细很多。
崔顺为有些无奈地将羊皮卷塞进自己的衣袖里，轻声提醒道：“以后羊皮卷在下雨的时候别拿出来。”
孙阿成这才知道自己又做了错事，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的笑容小了不少。
到了村子附近，在黄杨县待久了的他，直接习惯性下马。
可这一下马，踩在泥泞的小路上，靴子立刻陷进去半截。
雨水顺着崔顺为的发梢滴落，他看着自己脚下的泥，苦笑一下，就又翻身上了马。
习惯真的很难改啊。
孙阿成牵马跟在后面，看着崔顺为的行为有些丈二地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崔顺为扭头看向孙阿成，只见他腿上都是泥泞，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崔顺为：“再往前走走，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沿着小路骑行绕开了村子，约莫半个时辰，地势渐平。
这时刚好雨停了，天边透出一线光亮。
崔顺为突然勒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前方几片荒地连绵起伏，杂草丛生，却不见人影，想来这里是一片荒地。
他又连忙朝后面望去，若是河道拐到这里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弯曲。
他兴奋地指着那片荒地对孙阿成道：“既非良田，又无人居住，从此处挖河道最合适不过！”
孙阿成脸上也俱是喜色，他就是从百姓中来的。
若是能不让百姓奔波受苦，自然也是欢喜的。
崔顺为已策马奔向荒地，心中盘算着如何向齐六出汇报。
齐家主派齐六出督办此事，若能说服齐六出采纳此策，便不用毁田拆屋了。
荒地比想象中更为广阔，崔顺为下马查看土质，抓起一把泥土捻开。
荒地的土质并不算多好但也算良田，只要稍加打理出产绝对不少。
就这么被空着长草，属实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来人看到他们，不问缘由直接厉声呵斥：“什么人竟擅闯赵家私田！”
崔顺为转身，见五个人骑马而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间配刀，衣服料子甚好却不得体，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豪奴。
孙阿成连忙上前：“这位是崔公子，奉齐家主之命······”
还不待孙阿成说完话，那为首之人便出言打断：“我管你什么公子！”
为首壮汉策马过来，马鞭直指崔顺为鼻尖：“这是赵家的田产，闲杂人等速速滚开！”
崔顺为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挺胸而立，俨然一副世家子弟该有的样子：“你等听闻我乃齐家门下之人，仍然如此疾言厉色，是否是赵家想与齐家翻脸？”
为首壮汉嗤笑一声：“你不就也是跟我们一样嘛。”
“大家都是在大族底下干活儿的下人。”
“还称什么公子啊？”
“再说，我们家主和你们齐家主是表兄弟的关系。”
“就算我们今天在这儿把你们给杀了，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识相的话就快滚！”
孙阿成见崔顺为被认为是齐家的奴仆，连忙出声：“我们公子是······”
这次却是崔顺为拉了孙阿成一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崔顺为眼底全是怒火，他却隐而不发，只是这为首壮汉的一张脸，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崔顺为翻身上马：“阿成，我们走。”
孙阿成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哦”。
在他们身后，为首壮汉和他的小弟们笑成一团：“前儿个有不长眼的泥腿子来偷偷种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哈哈哈，今天又赶走一个，小的们，走，回去找管家领赏！”
孙阿成在崔顺为背后眼神落在崔顺为挺直的背影上，心里觉得发苦。
原本以为到了一个公子跟前做事，再怎么也能狐假虎威一番。
哪里知道被别人撵，也跟他以前做泥腿子时被人撵时是一样的。
对于孙阿成的想法，现在的崔顺为并不在意。
明明良友村旁边就有一大片的荒地，用那些荒地做为河道更为合适，但齐六出却从来没有提过。
这里面显然就是因为那些人说的表亲关系作祟了。
世家关系就是这样，人情纠葛就像一团乱麻一般，很难处理。
离开荒地很远，崔顺为注意到路边田埂上坐着个老农。
他佝偻着背，正用手掌摩挲着一把干枯的稻穗。
崔顺为想打听些情况，便下马走近，行了一礼：“老丈。”
“请问那片荒地为何无人耕种？”
老农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公子是官家人？”
崔顺为蹲下身，与老农平视：“只是为齐家主办事的。”
老农叹了口气，听说是齐家的人，心里的惧怕少了一些：“那本是我们村的田。”
“三年前赵老爷说这地是他的，把很多人都赶走了。”
“许多人活不下去，只好去了聚友村。”
崔顺为有些疑惑：“我听说良友村有很多良田啊，怎么那一大片荒地，也是良友村的？”
老农无奈笑了笑：“曾经的良友村附近皆是良田。”
“人人都过得很是富足。”
“现在良友村的良田，不过都是一些边边角角。”
所以，这就是聚友村人多的原因？
人都是故土难离的，特别是几代人都住在一个地方的人。
这些人被迫离家，自然不会走太远。
所以，他们选择了仅有一山之隔的聚友村。
就算聚友村没有良田，他们也没有远离。
老农感叹：“故土难离啊。”
“我每天过来看看，总会想起以前在这里种地种出的庄稼。”
“那时，村里每户人家都有满仓的粮食，现在这个世道乱了，我们的良田，也就没了。”
“这样的世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