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
多么温暖的词，听在顾云峥的耳朵里，却比北境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
她看着林殊那张充满期盼的脸，心中一片冰冷。前世，她也是这样，怀着对亲情的无限憧憬，满心欢喜地踏上了归京之路。她以为等待自己的是父母的拥抱，兄长的关怀。
可结果呢？
结果是她被那所谓的家人，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地牢里的酷刑，毒酒穿肠的剧痛，临死前那些人冷漠又厌恶的嘴脸……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在她重生的灵魂上反复切割。
恨意，几乎要从她的胸腔里满溢出来，将这顶小小的营帐彻底淹没。
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十年浴血，她早已学会了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冰山之下。她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即将归家的游子。
“我知道了。事情办得很好。”
林殊松了口气，将军的冷静就是最好的强心剂。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卷，恭敬地递上：“这是伪造的您与耶律洪同归于尽的现场，以及一应‘遗物’的清单，请将军过目。”
顾云峥接过羊皮卷，目光扫过。上面罗列着她那杆用了八年的银枪，已经摔得断裂；还有那件从不离身的玄铁甲，上面插着几支北蛮的狼牙箭。甚至还有一缕被“烧焦”的头发。
做得天衣无缝。
“很好。”她淡淡地评价，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卷粗糙的边缘。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但还不够。”
林殊一愣：“将军？”
“我要你派风澈，亲自去一趟上京。”顾云峥抬起眼，那双曾让无数敌人胆寒的眸子里，此刻凝聚着化不开的墨色，“以我的名义，给我‘自己’吊唁。记住，要哭得惨一点，动静闹得大一点。我要全上京的人都知道，镇北军的将士们，对他们的主帅‘顾峥’有多么忠心，多么不舍。”
林殊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瞬间明白了顾云峥的意图。
将军这是在造势！
她这是要用“顾峥”的死，为她顾家大小姐的归来，铺上一条用无上军功和荣耀铸就的金光大道！
“属下明白！”林殊的眼中爆发出崇敬的光芒，“我立刻就去安排！”
“等等。”顾云峥叫住了他。
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支最普通不过的桃木发簪。簪头被磨得有些光滑，看得出主人时常把玩。
这是她六岁那年，被父亲从乡下接回，让她顶替“亡弟”身份时，身上唯一的物件。据说是她那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留下的。
前世，她将这支发簪视若珍宝，直到死，都紧紧攥在手里。
可笑。
她那所谓的母亲柳如是，心中只有顾雪柔一个女儿。这簪子，恐怕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把这个，”她将发簪递给林殊，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放到‘遗物’里，一起送回京城。就说，这是我‘顾峥’贴身收藏了十六年的东西。”
林殊虽然不解将军为何要将如此普通的簪子也一并送回，但他从不质疑命令。他郑重地接过发簪，小心翼翼地收好。
“还有，”顾云峥的目光转向南方，那里是上京的方向，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再传我一道密令给月娘。让她准备一份‘厚礼’，迎接我回京。”
“厚礼？”
“没错。”顾云峥的眼神幽深，仿佛能穿透千里之外，看到镇国公府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一份能让我的好妹妹顾雪柔……‘惊喜’到夜不能寐的厚礼。”
林殊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跟了将军十年，太清楚她此刻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了。那是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前兆！
他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属下遵命！”林殊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营帐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顾云峥缓缓站起身，走到水盆边，看着水中那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眉眼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并不白皙，但却充满了勃勃生机。这张脸，是属于少年将军“顾峥”的。
很快，她就要告别这个身份，换回那一身让她受尽屈辱的红妆。
她闭上眼，前世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记得自己刚回京时，满心期待地喊了一声“娘”，柳如是却皱着眉，拉着顾雪柔的手后退了半步，嫌弃地说：“怎么如此粗鲁？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她记得大哥顾云帆抢了她的军功后，还义正辞严地教训她：“顾峥已经死了，你如今只是个女子！就该安分守己，为家族联姻铺路，而不是整天想着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她记得二哥顾云浩在她被顾雪柔陷害后，冷漠地扔下一句：“家族的脸面比你的清白更重要。自己去跟父亲领罚吧。”
她记得父亲顾远山，在她被赐死前，派人传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识大体，别怪家族无情。”
“呵……”
一声冰冷的嗤笑，从顾云峥的唇边溢出。
无情？
好一个无情！
这一世，她倒要让他们好好看一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无情！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的恨意与杀气交织成一张巨网，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进去。
她拿起一旁的布巾，狠狠擦了一把脸，然后解开了胸前厚厚的束胸。那被压抑了十年的曲线，终于得到了解放。
她从箱底翻出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女装。那是一条素净的青色长裙，是她能找到的最不起眼的款式。
前世，她为了讨好家人，特意换上了最华丽的衣裙，结果却被嘲笑为“东施效颦”。
这一世，她不在乎了。
她只想做一把最锋利的刀，扎进他们的心脏，然后慢慢地搅，让他们感受自己前世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换好衣裙，她将一头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伐之气，却丝毫未减。
她走出营帐，外面阳光正好，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几个亲兵正在不远处巡逻，看到她出来，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哽咽。
“恭送将军！”
他们都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的主帅“顾峥”已经“战死沙场”。而眼前的，只是一个需要他们拼死护送回京的……大小姐。
顾云峥的目光扫过他们，点了点头。
“起来吧。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顾峥将军。”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镇国公府，顾云峥。”
血债，必须血偿。
顾家欠她的，她会亲手，一件一件地拿回来！
远处，林殊已经牵来了一辆马车。算不上华丽，但足够坚固，足以应付这漫长的归途。
顾云峥正要上车，风澈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在她面前。
“将军！哦不……大小姐。京城那边，您让盯着的人有动静了。”
顾云峥脚步一顿，眼中寒芒一闪。
这么快。
“说。”
“安远侯府的陆之谦，也就是您前世的那个未婚夫，”风澈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您‘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的前一天，他……去见了顾雪柔小姐。”
顾云峥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陆之谦。
那个在她恢复女儿身后，曾对她百般示好，却在顾雪柔的挑拨下，最终选择退婚，让她沦为全京城笑柄的男人。
原来，他们的勾搭，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真好。
真好啊。
这回京之路，看来一点都不会寂寞了。
她转头看向林殊，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林殊。”
“属下在！”
“你说，我这次回京，是给他们一个‘惊喜’好呢？还是一个‘惊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