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小学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来给孩子报名的——二柱扛着个新帆布书包，书包上印着红色的“好好学习”，他娘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报名要交的两块五学费；三妹则拉着她爹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皱巴巴的报名单，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学校的大门。
顾招娣躲在顾家院门口的老榆树后，手指抠着粗糙的树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柱和三妹的背影。她也想要个书包，想要跟他们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听老师讲课，认那些弯弯曲曲的字。可她不敢跟娘说——上次她提了句“想识字”，娘就瞪着她说“女孩子家识什么字，不如在家喂猪做饭”。
“招娣，你在这儿干啥呢？”张兰端着猪食桶路过，看见招娣蹲在树后，赶紧走过去。她放下桶，蹲下来，发现招娣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歪歪扭扭的，像个书包的样子，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地上的土都被蹭黑了。
招娣赶紧用脚把地上的画蹭掉，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没、没干啥。”
张兰拉起她的手，指腹摸到她掌心的泥垢，轻声说：“是不是想上学？”
招娣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点了点头：“二柱哥和三妹都去报名了，我也想……可娘肯定不让，她说女孩子读书没用。”
张兰心里一软，摸了摸招娣的头：“走，咱们跟娘说说去，娘会同意的。”
招娣跟着张兰往家走，脚步慢吞吞的，心里七上八下——她怕娘发脾气，更怕娘真的不同意，那她就再也没机会上学了。
灶房里，李桂英正坐在小板凳上剥玉米，金黄的玉米粒落在竹筐里，发出哒哒的响。看到张兰和招娣进来，她抬头问：“兰兰，猪喂了？”
“喂了娘，”张兰走过去，帮着拿起一个玉米剥起来，“娘，我跟您说个事——招娣想上学，您就让她去吧。”
李桂英手里的玉米顿了一下，眉头立刻皱起来：“女孩子读书有啥用？浪费钱不说，还耽误干活。家里的猪要喂，饭要做，她要是去上了学，这些活谁干？那两块五学费，够买半袋米了。”
招娣站在旁边，听到“浪费钱”三个字，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张兰赶紧说：“娘，活不用愁，我多干点就行。我以前读过初中，晚上能帮招娣复习功课。她识字了，以后王磊哥从学校来信，她还能帮着读、帮着写回信，不用总麻烦清月嫂子。您想啊，王磊哥看到招娣识字了，肯定也高兴。”
李桂英没说话，手里的玉米皮被她撕得碎碎的。她不是没想过让招娣读书，可村里的姑娘大多没读过书，都是在家干活，到了年纪就嫁人。再说，家里的钱也不宽裕，王磊上学还得花钱，哪有多余的钱给招娣交学费？
“娘，您还在琢磨呢？”清月拿着一捆竹条走进来，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她放下竹条，坐在李桂英旁边，笑着说：“娘，现在乡上都提倡男女平等，女孩子读书也能有出息。您看我，要是不识字，哪能跟周主任谈竹篮订单，哪能帮家里算卖竹篮的账？招娣聪明，上次我教她认‘顾’字，她看一遍就记住了，上学肯定能学好。”
李桂英抬眼看清月，嘴硬道：“可学费……”
“学费我帮着出一半，”清月立刻接话，“您出一块二毛五，剩下的我来拿，这样您也不用愁钱的事。招娣要是能读好书，将来说不定还能当老师，跟王磊哥一样，吃公家饭呢。”
李桂英的目光落在招娣身上——小姑娘正躲在张兰身后，露出半张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只盼着骨头的小狗，攥着衣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心里忽然软了——这孩子从小就倔，要是不让她去，指不定要闷多久，再说兰兰和清月都这么帮着说情，也确实没理由再拦着。
“行，让你去！”李桂英放下手里的玉米，板着脸说，“但你得记住，去了学校要好好读书，不能偷懒，要是期末考不及格，以后就别想再踏进校园一步！”
招娣一下子从张兰身后蹦出来，扑到张兰怀里，开心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谢谢娘！谢谢兰兰嫂子！谢谢清月嫂子！我肯定好好读书，考第一名！”
李桂英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又赶紧板起脸：“别光顾着高兴，明天让你哥去镇上给你买书包和课本，上学得有上学的样子，别丢了顾家的脸。”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晏廷就骑着自行车去镇上了。招娣站在院门口，一直望着镇上的方向，时不时问张兰：“兰兰嫂子，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书包会是蓝色的吗？我想要带小熊图案的。”
张兰笑着摸她的头：“快了，你哥办事利索，肯定能给你买到你喜欢的书包。”
中午的时候，晏廷终于回来了。自行车把上挂着个蓝色帆布书包，书包正面印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熊，还拿着几本崭新的课本——语文、数学，封面上印着红色的字体，摸着滑溜溜的。
“招娣，过来试试。”晏廷把书包递给招娣。
招娣赶紧跑过去，接过书包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她把书包背在身上，转了个圈，开心地喊：“正好！不大不小！兰兰嫂子你看，是小熊图案的！”
清月走过来，从屋里拿出几张牛皮纸：“来，嫂子帮你包书皮，这样课本就不容易破了。”她裁好纸，仔细地把课本包起来，用毛笔在封面上写上“顾招娣”三个字，字体工整有力。
招娣凑在旁边看，小声说：“清月嫂子，你写的字真好看，我以后也要写这么好看的字。”
“只要你好好学，肯定能比嫂子写得还好。”清月笑着说。
下午，招娣背着新书包，跟着二柱和三妹去学校。二柱走在最前面，扛着自己的书包，大声说：“招娣，你别害怕，我帮你占座，就坐我旁边。要是有男生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三妹拉着招娣的手，从布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是我过年攒的，甜得很。上学要开心点，要是有不认识的字，我教你。”
招娣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直传到心里。她抬头看了看天，蓝盈盈的，云朵像一样软，心里想着：“以后每天都能背着书包上学了，真好。”
到了学校门口，老师正站在门口迎接学生。看到招娣，老师笑着走过来：“你就是顾招娣吧？你哥昨天跟我说过了，快进来吧。”
招娣点点头，跟着老师走进教室。教室里的桌椅是旧的，桌面有些磨损，但擦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课本上，暖洋洋的。二柱和三妹跟在她后面，帮她把书包放在座位上。
“招娣，你看，这是我的铅笔盒，里面有三支铅笔。”三妹打开自己的铁皮铅笔盒，给招娣看。
二柱也凑过来：“我有橡皮，要是你写错字了，就跟我借。”
招娣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她终于有小伙伴一起上学了。
放学的时候，招娣背着书包，手里拿着老师发的生字本，一路跑回家。刚进院，就举着生字本喊：“娘！兰兰嫂子！老师今天教我认‘人’‘口’‘手’，我都会写了！”
李桂英正在喂鸡，听到喊声，赶紧走过来，接过生字本。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但每一笔都很认真，没有涂涂改改。她摸了摸生字本，又摸了摸招娣的头，笑着说：“不错不错，比你哥小时候写得还好。晚上娘给你煮鸡蛋，奖励你。”
张兰端着刚蒸好的红薯走出来，笑着说：“招娣，快洗手吃饭，吃完我教你写今天学的字，明天去学校给老师看，让老师夸你。”
招娣点点头，赶紧跑去洗手，心里满是欢喜。她坐在饭桌前，咬着甜甜的红薯，看着桌上的生字本，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让娘、兰兰嫂子和清月嫂子失望，将来也要像王磊哥一样，做个有出息的人。”
窗外的夕阳慢慢落下去，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招娣的生字本放在窗台上，风吹过，纸页轻轻翻动，像是在为这个终于实现上学梦的小姑娘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