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
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仪器，在晨光中轰然启动。地铁裹挟着睡眼惺忪的人流涌入地下通道，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尚且温和的日光，早高峰的鸣笛声此起彼伏，编织成一首喧嚣的都市晨曲。
也正是在这一刻，某种无形的东西，在网络的毛细血管里骤然爆裂。
最初只是一些财经领域的垂直论坛和自媒体账号，像是约好了一般，同时发布了几篇标题耸动、内容详实的分析文章——
《“宠妻人设”崩塌？铭锋科技李铭锋被曝长期利益输送，资产疑大规模转移境外！》
《细数李铭锋名下关联皮包公司，三年资金流水超十亿，真实业务成谜》
《疑似铭锋科技内部账目泄露，税务黑洞触目惊心》
文章里附带了大量经过处理的截图、表格，时间、金额、对手方公司名称清晰可见，逻辑链条严密，直指李铭锋涉嫌经济犯罪。这些消息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特定的圈子里炸开了锅。
但这仅仅是开胃菜。
半小时后，真正的海啸来了。几家拥有巨大流量的门户网站和社会新闻平台，几乎同步在头条位置推送了更加劲爆的报道——
《独家：铭锋科技李铭锋不仅掏空公司，更长期嫖娼成瘾，高清监控画面流出！》
《“好丈夫”面具下的纵欲之徒：揭秘李铭锋的“精品酒店”密会史》
报道里，直接嵌入了几段经过马赛克处理、但人物轮廓和背景清晰可辨的监控视频片段。可以清楚地看到李铭锋在不同时间、搂着不同身形的女性进入酒店房间，甚至有一小段在走廊里暧昧调情的画面。视频的清晰度和时间戳，成了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如果说经济犯罪的指控还带着点“高端”和“与普通人无关”的距离感，那么这赤裸裸的私德败坏、尤其是与他精心营造的“宠妻”人设形成的巨大反差，瞬间点燃了公众最朴素的道德怒火。
网络，沸腾了。
微博热搜前十，有七条与李铭锋相关。“#李铭锋 嫖娼#”“#铭锋科技 诈骗#”“#李铭锋 滚出中国#”等词条后面，血红色的“爆”字触目惊心。评论区以每秒成千上万条的速度刷新，充斥着愤怒的声讨、刻薄的嘲讽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吐了！之前还上过财经杂志大谈家庭责任感！”
“果然有钱就变坏，老婆那么漂亮还出去嫖？”
“这算不算职务侵占？掏空公司钱拿去嫖？建议严查！”
“只有我好奇他老婆现在怎么样了吗？之前好像听说生病了？”
“楼上+1，感觉他老婆好惨……”
舆论的风向，在记者和沈清言有意的引导下，开始从对李铭锋个人的鞭挞，悄然滑向对他那个“神秘生病妻子”的好奇与同情。
安全屋内，窗帘紧闭，只有电脑屏幕的光芒在沈清言脸上明明灭灭。她冷静地浏览着网页上汹涌的舆情，如同一个站在指挥部的将军，审视着战场态势。
手机震动起来，是王明远。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透过听筒传来：“看到了吗？全、全爆出来了！李铭锋刚才打电话给我，像疯了一样，威胁要弄死我！他现在肯定怀疑是我……”
“稳住。”沈清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自身难保，没空真的对付你。按照我们说的做，准备好你的‘自首材料’。”
挂断王明远的电话，她点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记者发来了消息：“第一阶段完美。舆论已引爆，李铭锋公司电话被打爆，据说相关部门已准备介入。可以释放‘苏芳霏’的录音了，将焦点引向‘被逼精神病’的叙事。”
沈清言回复：“明白。三分钟后发布。”
她将之前录制好的、那份模仿苏芳霏“病中呓语”的录音，通过几个伪装成普通网友的账号，在一些热门讨论帖下以“惊爆！疑似李铭锋妻子精神病院录音流出！”为标题，分段发布了出去。
录音里，那带着神经质的哭腔、尖利的控诉、对细节（廉价香水、藏照片）的执着，虽然听起来混乱，却无比真实地勾勒出一个被丈夫背叛、被逼到精神崩溃的女性形象。
这记组合拳，效果拔群。
“天啊！我听得头皮发麻！这是被逼成什么样了！”
“怪不得进精神病院了，换谁谁不疯？”
“细思极恐，李铭锋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是不是就是为了堵她的嘴？”
“这是谋杀！精神上的谋杀！”
“求扒皮那个精神病院！是不是和李铭锋有勾结？！”
舆论彻底被点燃，怒火从李铭锋个人，蔓延到了他背后的铭锋科技，以及那家将“受害者”定义为“精神病”的安宁精神疗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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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铭锋科技所在的写字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记者和看热闹的民众。公司的玻璃大门紧闭，里面人影慌乱。
顶楼，总经理办公室。
李铭锋像一头困兽，双眼赤红，头发凌乱，昂贵的衬衫领口被扯开，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刚刚砸碎了第三个手机，屏幕碎片和零件溅了一地。
“查！给我查！到底是谁！是谁在搞我！！”他对着面前噤若寒蝉的助理和两个心腹高管咆哮，声音嘶哑，“王明远那个王八蛋！一定是他！还有那个贱人！苏芳霏！她是怎么跑出去的？！啊？！”
“李总，消消气，现在关键是危机公关……”一个高管试图劝解。
“公关？还公关个屁！”李铭锋抓起桌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全网都他妈知道了！老子完了！全完了！”他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地扫视着办公室，仿佛想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本不想接，但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声音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苏大强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铭锋！铭锋啊！不好了！出大事了！刚才……刚才有几个穿着像干部一样的人来家里了！说是街道和什么基金会的，问我以前的事！是不是……是不是芳霏那死丫头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了？！你可要帮我想想办法啊！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李铭锋听着电话里苏大强语无伦次的哭诉，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苏芳霏！又是苏芳霏！她不仅自己跑了，竟然还敢去动苏大强？！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她想干什么？！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之前只当苏芳霏是颗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顶多是疯了之后有些麻烦。可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冷静地、带着刻骨的恨意，正在将他，以及所有关联的人，一步步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闭嘴！”李铭锋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他妈给我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清楚！再敢来烦我，我让你和你那个宝贝儿子一起完蛋！”
他猛地掐断电话，将手机狠狠摔在地毯上，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看着窗外楼下聚集的人群，看着网络上那些将他扒得底朝天的言论，一种大厦将倾、众叛亲离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完了。他知道。不仅仅是身败名裂，很可能，牢狱之灾就在眼前。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他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的女人。
安全屋里，沈清言关掉了电脑上最后一个喧嚣的网页。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她能感觉到，意识深处，那股属于苏芳霏的、冰冷的恨意，在目睹了李铭锋的崩溃和苏大强的惊慌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无声。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看到更多毁灭的快意。
沈清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阳光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世界依旧忙碌，仿佛刚才那场席卷网络的风暴只是幻影。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法律程序尚未启动，王明远的“自首”效果未知，苏大强那边的钉子也才刚楔进去。
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
她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窗玻璃，如同抚摸着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听到了吗？”她在意识里，对那个燃烧着的灵魂低语，“这只是利息。”
“本金，我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