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魅影之诉
出乎李渔的意料，那位将他掳来、看似霸道专横的魔王，并未将他囚禁在阴森的魔神殿深处。相反，在“参观”事件后的第二天，一名低级魔仆便前来传达魔君的口谕：允许他在特定区域内“有限度”地活动。
而当李渔试探性地提出，想看看魔域是否有类似人间集市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些书籍或…一些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毛茸茸的物事时（这纯粹是他在地球养成的习惯，也是对过去平静生活的一丝怀念），那魔仆离去禀报后，带回的指令更是让他愕然——魔君竟欣然应允，并指派了刚刚伤愈（主要是心灵创伤）的九尾狐魅影，作为他的向导，即刻前往魔域最大的“幽影集市”。
此刻，魔神殿偏殿内。
接到这个任务的九尾狐魅影，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的妩媚脸蛋上，瞬间血色尽失，写满了“抗拒”与“惊恐”。她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妾身？？？？？不要啊大王！’ 她在心中疯狂呐喊，‘您让谁去不好，偏偏让妾身去？！那家伙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一条真正的、古老的金龙神明！上次差点把妾身的尾巴和魂儿一起拆了！跟他逛街？这不是导游，这是玩命啊！万一哪句话不对，或者他体内的那位大佬一个不高兴…妾身这好不容易修来的特级魔将修为和花容月貌，岂不是要交代了？！’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王座方向，希望能看到魔君收回成命的一丝迹象。然而，王座上的拾柒，血红色的瞳孔冷漠如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说：“这是命令，办好它。”
魅影又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双手不自觉握拳、似乎同样对这次出行感到紧张和不安的李渔。她内心哀叹一声，彻底认命。
‘罢了罢了…’ 九尾狐内心戏十足地翻腾着，‘救命啊！我当初怎么就脑子一热，留在魔界了呢？现在跳槽去亚纹帝国还来得及吗？…哦不对，想起来了，我们魔域现在好像…名义上算是帝国的附属了？还是我们这位魔君大人亲自去信谈的…啧，这么一看，咱们的王虽然脾气坏点，下手黑点，但起码…还有点政治眼力见？不像之前那个蠢货蚀月，就知道跟亚纹帝国硬刚，结果呢？被打得像个孙子一样…切…’
她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当是…员工临时放假，陪太子…啊不，陪“重要人质”逛街吧！至少比待在魔神殿面对那个阴晴不定的魔君要安全…一点点？’
于是，九尾狐魅影，这位以魅惑和诡计闻名的特级魔将，不得不收拾起破碎的心情，换上一副职业性的、略带僵硬的“微笑”，对着李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吧，卑…李渔公子。”她差点顺口说出“卑微的人族”，及时刹住了车，毕竟魔君只要求在外人面前那么称呼，私下里…还是保命要紧，“大王恩典，允你游览幽影集市，由妾身为你引路。”
李渔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更是警惕，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默默点头，跟着这位极不情愿的“导游”，走出了魔神殿。
幽影集市位于陨星裂谷一侧开凿出的巨大洞窟群中。这里并非想象中那般污秽混乱，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有序的繁华。
洞窟顶部垂落着无数散发着幽蓝、惨绿或暗紫色光芒的钟乳石，充当着天然光源，也将整个集市映照得光怪陆离。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硝石、各种奇异草药、以及…烤魔虫的古怪香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集市道路由黑色的石板铺就，两侧是依附着岩壁开凿出的店铺，或者直接由巨大的、被掏空的兽骨、魔植构成的摊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魔物低沉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导游”魅影的“贴心”服务开始了：
· 路过一个卖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矿石摊位。
魅影（面无表情，语速飞快）：“ 幽魂晶，炼制魔器的基础材料，品质尚可，能量不稳定，容易炸，不建议购买，炸伤了妾身不负责任。下一站。”
内心oS： ‘快走快走，这玩意儿上次有个蠢货操作不当，把隔壁摊主的角都炸飞了。’
· 看到一个笼子里关着几只毛茸茸、眼睛像红宝石、却长着犄角的小型魔物。
李渔（目光被吸引，下意识停下）。
魅影（瞥了一眼，语气略带嫌弃）：“ 红影貂，低等魔宠，除了卖萌一无是处，毛发还容易掉，沾上了要用魔火才烧得掉。而且它们放屁很臭。”
内心oS： ‘毛是挺茸的，但魔君要是知道你想养这玩意儿，估计得先把它们捏死。算了，帮你断绝念想。’
· 来到一个贩卖各种卷轴和骨质书籍的区域。
魅影（稍微提起点精神）：“ 这里是知识区。那边是《低阶魔火操控入门》，那边是《魔界常见毒物图鉴（带解毒方，不全）》，那边是…《论吞噬灵魂的一百种高效方法》…呃，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大路货色。”
内心oS： ‘希望他没有深入研究魔功的兴趣，不然魔君知道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 李渔在一个堆满各种杂乱物品、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摊位前，发现了一本用某种坚韧兽皮鞣制封面的、没有任何魔气波动的…游记？他拿起翻看，里面是用一种古老的通用语记载的，关于玄荒界一些奇闻异事和地理风貌。
魅影（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咦？《星痕旅者札记》？这老东西居然还没被当柴火烧掉？这是很久以前一个跑到魔界来‘探险’的人族修士写的，后来他…嗯，反正书留下来了。里面有些记载倒还有点意思，关于主大陆的。”
内心oS： ‘这书居然还在？当年我还翻过几页…算了，这本应该没问题，魔君问起来也好交代。’
李渔默默地将这本游记收了起来，用几块之前魔仆给他的、最低等的魔晶石换到了手。这或许是他了解这个陌生世界，尤其是魔域之外情况的宝贵资料。
·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让李渔有些意外的区域。这里摆放着许多手工制作的物事，虽然材料多是魔域的骨头、怪木、暗色丝线，但制作出的却是一些形态可爱、甚至有些笨拙的…玩偶？有毛茸茸的（虽然毛发颜色诡异）的小恶魔形状，有胖乎乎的石像鬼布偶，甚至还有用发光苔藓填充的、软乎乎的史莱姆抱枕。
魅影（看着李渔眼中闪过的讶异，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里是‘手工艺区’。一些…呃，内心可能没那么‘魔’的家伙弄的。魔域也不全是打打杀杀和吞噬灵魂，总有些…奇怪的家伙喜欢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内心oS： ‘魔君特意吩咐要带他来这边看看…果然…唉，这别扭的关心方式。’
李渔在一个摊位前停留了很久，那里有一个用柔软的黑曜石棉和暗夜蝙蝠绒毛缝制的、抱着一个月亮形状水晶的小狼玩偶，眼神憨憨的，莫名让他想起了邻居墨轩的原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剩余的一点魔晶将其买了下来。
逛了约莫一个时辰，李渔对魔界的认知被刷新了不少。这里并非只有血腥与杀戮，也有着属于它自己的、扭曲而顽强的“生活”痕迹。
在返回魔神殿的路上，趁着周围魔物稍少，李渔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出了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魅影姑娘，你们的魔王…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九尾狐魅影闻言，直接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心中早已看透了一切：‘还装？还问？不就是你家那个脾气坏到掉渣、占有欲强到变态、现在还在玩角色扮演的弟弟吗？妾身可不敢戳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没好气地，带着点讽刺语气回道：“叫什么？反正不关你事。至于你的弟弟拾柒…”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观察着李渔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心中暗爽，继续道：“我怎么知道？魔域这么大，每天失踪的魔物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问问我们的魔君大人呢？他神通广大，说不定知道哦？至少他虽然粗鲁…呃…” 她顿了顿，想起魔君对帝国的手段和对这个“人质”隐晦的照顾，勉强找了个词：“…聪明，懂得些‘人情世故’。”
李渔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敷衍和隐含的意味，知道从这个心思玲珑的狐狸精这里套不出实话，反而可能被她带偏。他盯着她，忽然换了个问题：“你根本不是纯粹的魔物，你是妖…不，是兽人对不对？你的根基，带着兽人的灵韵！”
魅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顿了顿，脸上的妩媚收敛了几分，露出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怅然。她卷了卷自己雪白的发梢，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在这魔域待久了，吸多了魔气，兽人也变成兽魔，人…也可能变成魔哦。” 她瞥了李渔一眼，意有所指。
“至于以前…” 她似乎不太愿意多提，“妾身之前，确实也是亚纹帝国的一位特级神御，之前交手，你不是也见识过了？”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声音压得更低，仿佛随口一提：“如果你不想被这里的魔气侵蚀同化，变成真正的‘魔’，这边建议你，有空可以去一些魔气相对稀薄、清净点的地方走走。听说，魔神殿以南，大约三千里的区域，有一片被遗忘的废墟，里面好像有座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庙。据说…那里供奉着‘天道归者’玄星辰尊神的排位。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但那种地方，魔物一般不喜欢靠近，我们也是。”
李渔心中猛地一震！玄星辰的神庙？！在这魔域深处？！
他霍然抬头，紧紧盯着九尾狐：“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帮我？”
魅影看着他警惕的眼神，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褪去了之前的虚伪与算计，带着一丝罕见的、或许是真实的感慨。她望向集市上空那虚假的“天空”，幽幽道：
“毕竟…十四万年前，人族倾尽全力，救过我们狐族一次，让我们免于灭族之祸。这份情谊，虽然久远，虽然狐族如今…散落各方，甚至像我这样堕入魔道…但血脉里的记忆，总还留着一点。”
她收回目光，重新变回那副慵懒媚态，仿佛刚才的感慨从未发生过：“我再怎么是魔，骨子里，终究还是只狐狸，还不至于…那么冷血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魔神殿那宏伟而阴森的大门入口处。
李渔停下脚步，看着身旁这位亦正亦邪、心思难测，却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一线希望的九尾狐，心中百感交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郑重地说道：
“谢谢你，魅影。有机会…我们一起回亚纹帝国。”
九尾狐魅影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掩口轻笑，眼波流转，恢复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姿态：“哎哟，李渔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妾身现在可是魔界的将军，回帝国？怕不是刚过边境就被霖将军那样的大人物一剑斩了呢~ 快进去吧，大王该等急了。”
她催促着李渔进入魔殿，自己则站在门外，看着那缓缓闭合的沉重殿门，脸上那娇媚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作一丝复杂的、无人能懂的神情。
‘回帝国…哎…’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身影化作一缕粉色的轻烟，消散在魔神殿外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