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千空再次提起了那个两人都刻意回避,却又无法真正忘记的话题,声音放得更轻:
“心口……还难受吗?”
他指的是之前两人双双“策划”死亡时,百莱喑那毫不犹豫撞向刀尖的决绝。
这两天,他敏锐地注意到,百莱喑的力气明显比之前小了一些,搬运东西时甚至快能和他“媲美”了。
千空对自己的体能定位向来非常清晰。
而且,她还没来得及更换新的衣物,胸前那片被布遮住大半的、干涸发暗的血迹痕迹总是异常刺眼,让他忍不住分神去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梗着。
“早就没事了啦,”百莱喑语气轻松,“就像千空你的脖子一样,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哦。”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用手捋平了心口处用来遮掩血痕的布料,动作自然。
她能够清晰地“听”到,千空今天的心绪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纷乱和不宁。
“既然你认为,让司杀了你,是当时必要的一步棋,是为了更长远的计划,那我就不生气,也理解你的选择。”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异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所以,我认为我那样的追随,也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必要的发展。你也别怪自己了,好吗?”
她在试图解开千空心中那份可能存在的、对于她“受伤”的愧疚。
“呵,怎么可能……”千空习惯性地嘴硬,试图用轻笑掩盖内心的波动。但话未说完,脸颊就被百莱喑轻轻伸手拉扯住了。
她的手指微凉,力道却很轻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他被迫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她。
百莱喑一直擎着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容对着他。
夜色中,她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薄膜的疏离感,在这直接的皮肤接触中,悄然化为了无尽的、只对他一人展现的温柔。
就连天上洒落的柔和月辉,似乎都被她此刻眼眸中流转的暖意衬得黯然失色。
“……好吧,是有点。”在她清澈的目光下,千空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低声承认,但立刻又补充道,“不过你这么说,我就不会再这样了。”
这是承诺,也是他对自己下的指令。
“嗯。”百莱喑点点头,表示完全相信他的话,收回了手。
只是收回的手指在背后无人看见的地方,忍不住偷偷摩挲了一下,回味着刚才的触感。
猫脸好软……要不再摸一下。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看着千空被她捏过脸后,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甚至带着点无辜望向自己的红瞳,那眼神……
仿佛就是在默许、甚至在等待她再次动手。
不行不行!百莱喑,贪欲不可取,收住啊你这死手!【系莱喑】可是说过的,不必再有任何前进的步骤!
内心波澜起伏,如同被猫爪挠过,但她硬生生凭借强大的“表情管理”,维持住了脸上那副温柔无害、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标准笑容。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结束这让她心跳有些失序的氛围,她直接开启了哄睡模式,声音轻快:“那就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制作‘抗生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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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空看着她那副瞬间切换回“无事发生”状态的样子,仿佛刚才指尖的温度与对视的微妙都只是系统幻觉的样子。
莫名感到一阵气闷,这种情绪来得突兀,像电路短路时蹦出的不规则火花。
“哼。”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几下利落地爬下了屋顶,窸窸窣窣钻进了自己的睡袋,然后……果断地面朝了墙壁,只留下一个散发着“我不太高兴”气息的背影。
还坐在屋顶的百莱喑眨了眨眼,异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唉?为什么又生气了?”
她调动“数据库”,仔细回放着刚才的对话和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逻辑模块高速运转却得不出合理解答。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回应他那幅看似“讨摸”的样子吗?
可那不是只是她基于触感反馈产生的一瞬间的“数据波动”吗?
无法理解。百莱喑几不可闻地耸了耸肩。
那就吹首自己最喜欢的旋律给他听吧。
她拿出了夜晚的常驻嘉宾——陶埙。
器物粗糙的质感传递着这个石器时代的原始气息,却又承载着更为久远的文明回响。
双手捧着陶埙,纤细白皙的指尖精准地按在音孔之上,调整着呼吸。
下一刻,埙声响起。
每个音符都缓慢地升向星空。
它不像是在演奏,更像是一种自然的吐息的悠远之音。
这声音太过纯净,像是来自另一个未被染指的世界,来自时间开始之前,或者……文明终结之后。
旋律在夜空中飘散,美好得如同晨露,轻轻一触就会消失。
它不诉说具体的欢愉或悲伤,只是静静地存在着。
然而,正是这份空灵与寂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早已逝去的温暖。
也许是童年夏日午后的阳光,也许是某个再也回不去的黄昏,也许是记忆中母亲模糊而温柔的怀抱……
一种淡淡的、无法言说的渴望在心底滋生,渴望伸手挽留这易逝的旋律,挽留那些被时光带走的碎片。
今夜,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这首跨越了时空的旋律,真正的、唯一的听众。
只有千空一位。
文明的断绝是可怕的,它不仅意味着将自身暴露在充满未知危险的自然界,更意味着将人性暴露在原始的蒙昧与无序之下。
失去了知识的积累和道德的约束,人类将仅凭天性以及虚无缥缈的天意活着,如同在黑暗的旷野中盲目摸索,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而千空和她,正是要在这片文明残骸的废墟之上,重新点燃文明的火炬,逆流而上,无论前路多么艰难。
屋顶上,埙声依旧在缓慢地流淌,如同一条无声的河流,连接着孤独的吹奏者与那个看似沉睡的少年。
面朝墙壁的千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墙壁的粗糙纹理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溶解。
那埙声像是最细微的电流,穿透了睡袋的隔阂,穿透了他的理性壁垒,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他的心脏,抚平了那莫名的气闷。
就会用这种方法与自己交心,你这曲调里,那若有若无、萦绕不去的哀伤,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失落的世界,还是为了……其他?
就连我这个对乐理一窍不通、只认得清频率和波长的“音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思绪在埙声中渐渐变得绵长而模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强烈的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一波波袭来,不容抗拒地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知道,今夜,梦中注定会不断回响这段无端哀伤而温柔的旋律。
它将成为他梦境的底色,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伴随着他,一同坠入修复这个破碎世界的、漫漫长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