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四个字,像烧红的铁,烙在了秦时的灵魂上。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监测仪警报声变得更加凄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脆响。
江揽月闻声转头,只见顾姨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脸色惨白如纸。
水杯在她脚边碎裂,水渍漫延开来。
“小月……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小野他……他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
江揽月立刻上前,一把扶住她,放缓了声音:
“顾姨,我知道您把他当成回来的儿子。”
“可您看看,回来的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野,而是一个被仇恨和执念吞噬的怪物!”
“他利用张嘉欣陷害行舟,把我的生活彻底毁了。”
“这样的行径,和您记忆中那个善良的小野,还有半分相似吗?”
顾姨心痛如绞,泪水奔涌而出。
“小野!你……你真是造孽啊!”顾姨的声音充满了失望,
“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去利用并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孩!”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让我……让我怎么面对啊!”
王香君惊愕地看着这个女人——
那个她视作普通护工的女人,此时正对着她儿子喊“小野”,痛哭流涕!
而儿子的眼神在看向对方时,竟然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愧疚。
再联想到江揽月刚才那些“顶着皮囊”、“偷来的人生”的话,让她不寒而栗。
望着病床上的儿子,她惊恐万状,犹如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她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抓住秦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不——!你是怪物!你是占了我儿子身体的怪物!!”
王香君的世界观轰然崩塌,她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你把我的阿时还给我!!”
她疯狂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崩溃地哭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作孽……真是作孽啊……”顾姨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小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顾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病床上的儿子,语气不再是责备,而是一种被命运碾压后的无力感:
“我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满怀仇恨的陌生人……”
“而我那个苦命的女儿……还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受苦……”
她望向虚空,眼神空洞,只剩下心如死灰的疲惫。
“顾野,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江揽月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
“赋予你身体的母亲,视你如灾星;给予你灵魂的母亲,对你失望透顶。”
“鸠占鹊巢,到头来,两个母亲,你一个也留不住。”
她俯视着在病床上因身份被揭穿而痛苦挣扎的秦时,眼神如视秽物。
声音里带着一种淬毒的悔意,一字一句地凌迟着他:
“顾野,我曾经一直以为,你为我而死,是你留在我生命里最沉重、也最干净的一笔。”
“我为此内疚、痛苦,甚至觉得这辈子都欠你一条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恨意,
“可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你用自己的死,在我心里刻下伤口,绑住我一生的愧疚!”
“然后,你再换上皮囊回来,看着我为你内疚,看着你一步步算计。”
“先是逼疯我的理智,再是毁掉我的婚姻,最后把我推下深渊!”
想起跳楼时的绝望,以及后来得知怀孕时的后怕,她的声音因痛苦而撕裂,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给了我什么?”
“你给了我家散人离,给了我心如死灰,给了我站在天台边缘的绝望!”
“你让我成了一个——”
“差点害死自己丈夫、又差点带着自己的……走向毁灭的罪人!”
一阵劫后余生的战栗让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护在小腹上。
积压的所有痛苦、自责与怨恨,在此刻全面爆发,化作一声嘶吼:
“顾野,你那条命,那份救命之恩……”
“早就被你后来的恶行消耗殆尽,抵消得干干净净了!”
“我不欠你了……我早就,不欠你分毫了!”
“不……你不能……”秦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江揽月那句“我不欠你了”,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根与美好过去相连的丝线。
也正是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他的视线捕捉到了那个比言语更残忍百倍的动作——
江揽月的手,正保护性地覆在她的小腹上。
一个让他血液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陡然窜入他的脑海——
她……有了陆行舟的孩子?
我的毁灭……竟成了他们新生的序章?!
这个未经证实的猜想,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给了他比身体残缺更深重的致命一击。
“呃……啊——!”他终于崩溃地嘶吼出来,泪水从眼角迸出。
他痛得反射性地向上弓起身,又因剧痛重重摔回床上。
监测仪的警报撕裂空气般拉成长鸣,仿佛是他灵魂破碎的哀嚎。
江揽月冷漠地欣赏着秦时眼中的光亮,被一点点碾碎、熄灭。
她知道,还差最后一步。
于是,她的语气反而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将死人踩入坟墓的、深入骨髓的冷漠。
“对了,忘了告诉你。”
她微微停顿,掷下了最后一柄,也是刚刚到手、最为锋利的匕首,
“你那个秘书刘静,为了自保,只怕是早已爬上了别人的床。”
“而现在,她为了向新主子表忠心,正准备去警局自首。”
“把你如何指使她陷害行舟的罪行,和盘托出。”
江揽月笑了,那笑容美丽又残酷,
“看,你连最后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都留不住。”
“不……不可能……”秦时嘶哑地挣扎,这个消息比身体的剧痛更让他致命。
“不可能?”江揽月冷笑,如同复仇女神般投下最后审判,
“你很快,就会在法庭上见到她,作为控方证人,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牢狱之灾……”
“顾野,这就是你机关算尽,为自己赢来的全部。”
秦时的瞳孔骤然扩散,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那监测仪的长鸣,与他喉间破碎的嗬嗬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他意识最终湮灭的挽歌。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混着汗水纵横流淌。
她看着他那双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死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宣告:
“你完了。顾野。从灵魂,到你这具偷来的、残破的躯壳,都完了。”
江揽月不再多言,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超额完成。
她决然转身,离开了这片由她亲手制造的、充斥着绝望、背叛与意志死亡的废墟。
身后传来王香君的癫狂哭嚎和顾姨压抑的悲鸣。
以及病床上那个灵魂在肉身与人格双重毁灭下,发出空洞如破风箱的嘶喘。
走廊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片地狱般的景象,也隔绝了她积攒已久、亟待宣泄的恨意。
这就……结束了吗?
她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会为这酣畅淋漓的复仇欢呼。
可心间充斥的,偏是一种深可见骨的遗憾与不甘。
太便宜他了。
她原本准备了许多“节目”,要像熬鹰一样,一点点磨掉他的骄傲,断绝他的希望。
最终,让他清醒地品尝,她曾经历的每一分痛苦。
她要在漫长的精神凌迟中,将自己所受的折磨连本带利地奉还。
可现在,刘静的背叛,秦家的介入,让这一切即将被简化为冷冰冰的法律程序。
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将会被警察带走,关进监狱,从她的世界里“干净”地消失。
这固然是正义,却远不是她想要的、鲜血淋漓的了结。
她失去了亲手为过去画上句号的权利。
这份深入骨髓的恨,竟找不到一个与之匹配的、足以让她释怀的终点。
这份认知,比复仇本身更让她感到疲惫和……绝望。
她走出康复医学科大楼,阳光依旧明媚,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复仇的序幕刚刚拉开,而她的救赎之路,依然在看不见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