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多少?”老人追问。
“……三文。”王沐没有说那“一个月的地皮钱”,只捡了个小的数字说。
“黑心肝的!”王有全低声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扛一天活才挣几个铜板?这不明摆着把人往死里逼吗?”
沉默片刻,王有全忽然说道:“我这里还有点碎银子,你先拿去应急……”
“老伯!”王沐猛地回头,却扯得后背的药泥都裂开了,疼得他倒抽冷气,“不用!我自己能想办法!”
他怎么能要王有全的钱?那可是老人惦记着儿子的念想,是他最后的指望。
王有全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见他急得脸都白了,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手上的力道又轻了些:“好,好,不用就不用,你别激动。”
他重新低下头,仔细地将最后一点药泥涂在王沐的伤口边缘,又用干净的麻布轻轻裹好:“行了,今晚别乱动,明早起来就不那么疼了。”
王沐这才松了口气,
他慢慢转过身,却见王有全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看着比白天更显苍老。
“老伯,您早点歇着吧。”说完,他便伸手去拿地上的粗布褂子。
“等等。”王有全叫住了他,随即转身从灶台后面摸出个油纸包递了过来,“刚烤的红薯,还热着呢,你垫垫肚子。”
油纸包里裹着两个拳头大的红薯,表皮焦黑,却透着股甜香,王沐捏了捏,还温乎着,显然是老人特意给他留的。
“您吃吧,我不饿。”他想推回去。
“让你拿着就拿着。”王有全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语气不容置疑,“在码头尽是吃的窝窝头,哪能不饿?再说了,你这伤势,不吃东西怎么恢复身体?”
说完,他转身又去收拾那瓦盆,声音闷闷的:“我这把老骨头,吃多吃少都一样,你正是长力气的时候,可不能亏着肚子。”
王沐捏着那温热的红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以前在恒丰典当,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哪会把这种粗粮放在眼里?可此刻,这两个焦黑的红薯,却比任何珍馐都让人觉得暖心。
“谢谢老伯。”他低低地说了句,声音有些发颤。
王有全摆了摆手,他没有回头,只是往灶膛里又添了些柴火:“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沐捧着红薯,小口小口地啃着。红薯烤得很透,甜丝丝的,却带着点焦糊的香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心里都是暖烘烘的。
他忽然想起来白天管豹说的话——日落前凑齐这个月的地皮钱,否则就要来找王伯的麻烦…
他摸了摸怀里那十七个铜板,冰凉的触感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像块冰疙瘩。
十七个铜板,连十天的“孝敬钱”都不够,更别说一个月的了。
管豹明摆着是故意找麻烦,就算今天能躲过,明天呢?后天呢?只要他还在这码头上混,就始终迈不开管豹这座压顶的大山。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更不能连累王有全。
老人已经够苦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这唯一肯对他好的人也遭了殃。
王沐啃红薯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渐渐皱紧。
去哪里弄钱?
去偷?不不不…
码头的货栈都有帮派的人看着,就自己这点本事,怕是刚摸到边就被打死了。
”去抢?血煞帮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他一个半大小子,怕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难道真的要像王有全说的那样,离开码头?可离开了这里,他又能去哪里讨生活?
青阳镇就这么大,到处都是李家的势力,他一个流浪之人,身无分文,又能躲到哪里去?
王沐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他咬着红薯,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他忽然想起傍晚时路过的那个废旧仓库。
想起门口那两个青鳞帮的汉子,想起里面传来的吆五喝六的声音,想起王铁牛说的——青鳞帮开着赌档。
赌档……
王沐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他从小跟着父亲打理典当行,见过不少赌徒。那些人抱着一夜暴富的念想,在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最后连裤子都当了,这种人比比皆是。
他尤其记得典当行后厨的小朱,每逢过年回乡下老家,都会把这一年攒下的积蓄输的精光,二十多了还没能讨到个婆娘……王远山总说,十赌九输,那地方不是正经人该去的!
可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有心算如神的能耐,那些赌档里的骰子、牌九,只要他看一眼,就能算出个大概。
“或许……或许能去试试?哪怕只是赢够管豹要的那些钱,先躲过眼前这一劫也好。”王沐的心里,开始有了计较。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怎么也压不住,他觉得这是目前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沐偷偷抬眼看向王有全,老人正坐在灶门前打盹,头一点一点的,鼻息声均匀而悠长。
油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那些深深的皱纹里,似乎藏着说不尽的风霜。
王沐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狠劲。
他不能让王有全像父母和老吴那样,因为他而遭殃。
更不能让李绝、李浩,还有管豹这些人,把他踩在脚底揉碎了。
他要活下去。
要报仇。
就必须先过了眼前这关。
王沐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悄悄摸了摸怀里的铜板,又感受了下胸口鱼纹木牌那微弱的暖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夜深了,等王有全睡熟了,他就去那个赌档看看。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想去试试。
灶膛里的火星渐渐熄灭了,茅屋里只剩下油灯昏黄的光,和老人平稳的呼吸声。
王沐靠在墙角,望着那跳动的灯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铜板,指腹被硌得生疼,却像是握住了某种救命的稻草。
“赌……”
管豹想要钱,自己需要摆脱他的勒索,而青鳞帮的冯老五又跟管豹不对付……这三者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可以牵动。
王沐心中一动,就如同黑暗中悄然结网的蜘蛛,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凝聚,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夜,还很长。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