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在石阶上砸出细碎的水花。沈明澜站在偏殿门口,手中黑玉令符已被收入袖中,掌心那道划破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血迹已干,却仿佛有股寒意顺着血脉往心口爬。
老仆撑着油纸伞立在廊下,伞面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灰白胡须。他声音沙哑:“殿下吩咐,大人不可外出,热水备好了,请入内沐浴更衣。”
沈明澜点头,脚步未滞,抬步入内。
偏殿陈设简朴,青砖铺地,四角铜炉燃着无味熏香,案上一盏孤灯摇曳,映出墙上几道斜影。他不动声色扫过屋内,目光在窗棂、门轴、地砖接缝处略作停留——这类地方最容易藏匿监听阵法。但他不能贸然探查,更不能显露异样。
老仆退至门外,轻轻合上门扇。脚步声远去,极轻,却始终未断,如同一根线悬在耳畔。
他知道,自己已被盯死。
可正因如此,才更要静。
他缓步走向屏风后的浴桶,热气蒸腾而起,水面上浮着几片药草,香气清淡。他解下腰带,月白儒衫落地,赤足踏上木台。水温恰到好处,浸入肌肤的刹那,他闭目,识海骤然翻涌。
竹简玉佩在识海深处浮现,微光流转,如星河初启。
“系统,启动知识萃取——目标:《墨子·备城门》《韩非子·内储说》《鬼谷子·谋篇》。”
指令无声下达,古籍文字如潮水涌入文宫。那些关于暗哨布设、信使传递、真假情报混淆的策略被迅速提炼,化作一道道推演脉络。与此同时,他将指尖残留的血滴悄然融入《周易》卦象推演之中,以“既济”为引,“未济”为掩,构建出一段虚假的忠诚反馈流,模拟出令符所期待的“臣服者心境”。
黑玉令符静静躺在袖袋中,表面纹路微微发烫,似在感知持有者的意志波动。但沈明澜早已用文气将其隔绝,令符感应到的,只是他精心编织的假象——一个渴望权力、不甘平庸、愿为新秩序献身的野心文士。
他不是来投靠的,他是来颠覆的。
水汽氤氲中,他的思绪愈发清晰。
可用之人,唯有三类:其一,顾明玥,她掌握影阁残余耳目,虽势力凋零,但隐秘联络手段尚存;其二,林玄机,此人立场未明,但言语间常露破绽,似对旧世有执念,或可为变数;其三,太傅府旧部与科举落第寒门学子,这些人被权贵压制,心中积怨已久,只需一点火种,便可燎原。
三条线,分而行之,互不牵连。
他在识海中勾勒轮廓:以京城西市书肆为名,设一处“文会”,专收落第士子讲学论策,实则暗中筛选可用之才;以城南废弃药堂为据点,伪装成医馆,供密信中转;再借顾明玥之手,恢复一条通往城外的夜行通道,以防万一需撤离。
七处联络点,三日之内必须完成初步标记。
计划成型,他缓缓起身,擦干身体,换上侍者送来的素色长袍。动作从容,无一丝急躁。他知道,此刻窗外可能有人注视,哪怕一次呼吸紊乱,都可能引来试探。
穿好衣袍,他走到床边,看似随意地整理袖口,实则指尖微动,将一抹血痕抹进枕下青砖缝隙。随即,文宫轻震,一股极细微的文气渗入砖石,如蛛丝般缠绕八字——“三日后午时,候召”。
此语出自《诗经·郑风》:“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候召”二字,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唯有顾明玥能解。
做完这一切,他取出竹简玉佩,握于掌心,默念指令:“启动‘暗渊’预案,标记所有可信节点,待命激活。”
玉佩微光一闪,随即归于沉寂,仿佛从未有过反应。整个过程如呼吸吐纳,自然无比。
他躺上床榻,盘膝而坐,外表似欲安歇,实则运转张三丰所授“太极文息法”。文宫之力如溪流回旋,外松内紧,气息平稳如常,毫无波动。这是最稳妥的伪装——既不显疲惫,也不露警觉,像一名真正接受安排、准备明日会面的合作者。
然而识海之中,系统仍在高速运转。
萧砚的话语反复回放:“秩序重构”、“新生洗牌”、“星宿老人”……这些词背后藏着某种执念。他对旧王朝的憎恶并非全然出于私利,而是源于一种近乎悲悯的认知——文明若不彻底重铸,终将腐朽至死。
这正是突破口。
理想主义者最容易被理想反噬。只要让他相信,真正的“新生”不是毁灭,而是传承与革新并行,便有机会动摇其根基。
系统将关键词归档至“反制人格诱导”专项库,同步调取《孟子》《荀子》中关于“仁政”“民本”的论述,准备后续对话素材。
时间一点点流逝。
雨声渐弱,烛火将尽,屋内光线昏黄。沈明澜双目微阖,面容平静,唇角却有一丝极淡的弧度悄然浮现。
他不再是被动潜伏的棋子。
他已经布下了第一颗子。
就在这一刻,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老仆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大人,药汤已煎好,可要送来?”
沈明澜睁开眼,语气平淡:“放下吧。”
门开一线,托盘置于门槛,一碗褐色药汁冒着热气。老仆并未进门,只低声道:“殿下说,此药安神定魂,助人清心明志,望大人安心养息。”
沈明澜盯着那碗药,目光不动。
安神?定魂?
恐怕是测心。
他端起药碗,凑近鼻尖轻嗅,药香中夹杂一丝极淡的金属气息——是“文脉引”,一种能激发文宫共鸣的药物,服用后若心怀异志,文气会短暂失控,极易暴露。
他笑了笑,转身将药倒入铜炉。
火焰猛地一跳,腾起青焰,药气瞬间焚尽。
他重新坐下,闭目凝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片刻后,门外脚步声再次远去,这一次,终于彻底消失。
他知道,这一关,过了。
但真正的考验,还在明日。
他依旧不能睡。精神必须保持在巅峰状态,面对那个白天温雅、夜晚癫狂的男人,任何一丝迟钝都可能致命。
他继续运转太极文息法,文宫如江河暗涌,表面平静,内里奔腾。识海中,势力筹建蓝图已完整成形,只待时机一到,便可逐项激活。
忽然,他心头一动。
令符。
他再度取出黑玉令符,指尖抚过其上扭曲符文。这一次,他不再掩饰,以《周易》卦象为引,逆向追溯其来源。
系统推演开启。
片刻后,信息浮现:
【材质:幽冥石,产自北境极寒之地】
【炼制手法:蚀月教秘传“噬魂锻法”】
【附加功能:意志探测、血契绑定、远程监控】
【核心烙印:镇北王府禁制图腾】
果然是监视之物。
但他更在意的是那句“血契绑定”——这枚令符不仅能探知持有者心意,还能在关键时刻抽取精血为引,发动某种仪式。
难怪昨夜他滴血时,令符会吸收血液。
这不是信物,是枷锁。
也是武器。
他缓缓收紧手指,玉符边缘再次划破掌心,鲜血渗出,这一次,他没有阻止,任由血珠滴落在地。
血迹蜿蜒,如一条细线,指向房门方向。
他低声自语:“你想试我意志?”
下一瞬,文宫震动,《正气歌》意境悄然浮现,浩然长虹在识海中一闪而逝,将血滴裹入其中,化作一道微型符篆,封存于文宫深处。
这是反击的种子。
只要令符再次吸血,他埋下的文气反噬阵便会顺着血脉回溯,哪怕只能干扰一瞬间,也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他抬头望向窗外。
雨已停,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斜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就在这时,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响。
他闭上眼,唇角微扬。
棋局已布,只等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