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软烂而不散,入口化渣,鲜香中又透着一股清甜,姜文娴咬了一口鸡块,竟然是鸡腿肉,还去好了骨,咸淡适中,简直是她长这么大喝过最好喝的鸡汤之一。
“你嫂子的手艺真好。”她忍不住由衷感叹了一句。
她本来只是客气,可这一句,李天明听得心花怒放,立刻像上了发条似的开了腔。
“那是,我嫂子可是我们村里炖鸡汤最厉害的,之前我哥还在的时候,她每年正月里都要给我哥炖一锅,连村长都夸她。”
“她还说了,姑娘要是第一次喝咱家的鸡汤一定得讲究,要讲气氛、讲分量,所以她昨晚特意熬了一夜,还放了几枚红枣和一点黄芪。”
“我嫂子还说——”
话没说完,姜文娴已经黑着脸把保温壶塞进了他怀里,语气生硬地说:“你嫂子做的,你留着自己喝吧。”
说罢起身,“谢叔,咱们走吧。”
谢刚飞快将手里的鸡汤喝得一干二净,然后趁着盖盖子的功夫,压低声音对李天明说:“你满嘴嫂子这嫂子那,你咋不娶你嫂子得了?”
李天明当场傻了,“叔你说啥呢,那是我嫂子!”
谢刚冷笑:“你还知道那是你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对象呢,三句话不离嫂子嫂子的,我看我家文娴跟你不合适。”
这个棒槌,也不知道真傻假傻。
李天明挠了挠头,这怎么和嫂子说得不一样啊?
明明嫂子说,他多提家里的女人,文娴就会觉得他这个人靠谱,还说当初大哥追她的时候也这样。
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文娴不喜欢这一套。
李天明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在谢刚后面。
骑到一处山脚转弯时,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路边的草丛。
冬天的杂草大都枯了,颜色灰黄,本该是贴着地面的一层,草叶僵硬地朝两边摊开。
他一愣,发现那片草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整整压出一道痕来,像是……拖拽?
他放慢了车速,眯起眼多看了一眼。
草丛外沿有几根断草,露出干净的切口,像是被锋利的什么划过,痕迹从土坡上一直延伸到田埂的下方,可角度诡异,不像是人走过去的,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生生拖拽过去。
“奇怪……”李天明皱了皱眉。
但眼见谢刚的车都快没影儿了,李天明连忙加快速度,将这一幕抛到了脑后。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库库骑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进了县城。
谢刚:“文娴,那傻小子还跟在咱们后头呢?”
文娴往身后扫了一眼,“叔,可能人家是去医院接嫂子的。”
谢刚没憋住,忍不住笑了两声,文娴这妮子挤兑起人来,也挺让人难堪的。
很快,县医院到了。
正值饭点,住院部楼道里人声嘈杂,食堂饭香夹杂着药味在空气中蔓延。
姜文娴顾不得这些,也没管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李天明,快步跟着谢刚进了住院楼。
在护士站打听了病房号之后,二人走到了二楼的病房前。
“206,206,哎,是这儿吧?”谢刚瞅着门上挂着的门牌。
姜文娴点点头,心跳突然加快:“叔,就是这儿,206。”
谢刚敲了敲门。
病房内,姜闯让小成去护士站问了十多次时间,发现才堪堪中午,也不知道宁宁现在到哪儿了。
现在突然听到敲门声,姜闯立刻起身,亲自去开门。
谢刚昨天就看到姜闯眼睛上蒙着纱布,现在再见到,也没太大反应。
姜文娴却是第一次知道,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姜闯,眼睛上蒙着纱布,脸上还有些细碎的伤口,身上也穿着病号服。
“哥……”她轻轻叫了一声,喉咙却像被堵住,眼眶也随之泛起了热意。
谢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进去吧。”
姜文娴迈步进屋,还没等姜闯摸到她的手,已经扑了过去。
她一下子抱住了姜闯的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像是小的时候被人欺负后找到靠山那样,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哥……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眼泪一滴滴打在姜闯的病号服上。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坚强了。
姜文静抢了她的婚事,她没哭,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没哭,爷奶不给她开门,她也忍住了。
可现在,她哥回来了啊。
她心底那根绷了一天一夜的弦,“啪”地一下,断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像个迷路太久的小孩,终于回到了家,眼泪决堤,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嗓子都哑了,仿佛要把这几年来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都一口气哭出来似的。
姜闯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文娴哭成这样。
从小到大,她是最不爱哭的那个,哪怕是父母出事,她都只是在角落里悄悄抹泪,从不在人前落泪。
姜闯心疼地一手环住她,另一只手缓慢地摸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嗓子也有些沙哑:“没事了,哥回来了,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门外,李天明原本只是想确认她顺利进了病房就走,没想到听见这一声声压抑的哭喊,他的心也一下被揪住。
他顾不得许多,脚下一动,几乎是冲进了病房。
“文娴!你怎么哭了,别哭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迟到,再也不在你面前提我嫂子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他手足无措地道歉,眼里的心疼几乎快要漫出来了。
谢刚没管他,自顾走到了床边,三个孩子正呆呆地看着姜文娴。
小成一脸担心:“大队长爷爷,我姑姑怎么了?”
说着,他就要下床过去。
谢刚拦住他,“别去,你姑姑心里有委屈,让她哭出来了就好了。”
小成似懂非懂地点头。
“队长爷爷,你是来看我的吗?”小秋爬到他面前,仰起小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刚稀罕地把他抱在腿上,注意到他里面也穿着病号服,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秋啊,好点没,都怪爷爷去的太慢了。”
小秋乖乖地坐在他腿上,忍不住玩起了谢刚的胡子,“爷爷来了,妈妈就安全了。”
谢刚眼睛有些发热,他作为大队长,可有些事情真不是能随便插手的。
乡下讲人情,讲辈分,原来的祠堂虽然封起来了,但社员们有什么事儿还是喜欢找辈分高的老一辈来处理,那些人也不把他这个大队长放眼里。
姜老太夫妻俩就是这样。
所以他有时候想护着这一家,也有心无力。
谢刚用手心按了按眼眶,“你们三个娃娃真勇敢,爷爷也要向你们学习。”
小秋仿佛知道气氛快要沉下去了,忽然拉起谢刚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爷爷,你快帮我们看看,小耳朵抓了个东西,但我们不知道喂它吃什么。”
他这一打岔,谢刚忽然起来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去,“什么东西啊?”
小耳朵伸出双手,打开。
只见她的手心里蜷着一个小巧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