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魔宫窗棂上精致的黑色雕花，在云昭眼前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却觉得那些光斑像一块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支玉簪冰凉温润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汹涌澎湃的情感重量。
那支簪子，太普通了。不过是前世她某次漫步灵族花园时，随意折下一段灵枝化作的饰物，戴了几天便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从未放在心上。可就是这样一件她早已遗忘的物事，却被墨渊，这位以桀骜不羁闻名三界的魔尊，如此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收藏着，珍藏了数百年。
这份情意，沉默得如同深海，沉重得让她心慌。它比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更让她无措，比墨渊为她挡下攻击时喷洒在她颈侧的温热鲜血更让她战栗。救命之恩，已是难偿；如今再加上这跨越两世、深埋于心的暗恋，这笔债，她云昭如何还得起？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墨渊斜倚在门框上，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有些浅淡，但那双向来凌厉的魔瞳却含着笑意，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大清早就愁眉苦脸？本尊还没死呢，不用急着替我哀悼。”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调侃，仿佛昨夜那个重伤濒死的人不是他自己。
云昭骤然回神，压下翻涌的心绪，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眉头微蹙：“伤得那么重，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
“躺得浑身骨头都僵了。”墨渊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俱是微微一顿。他若无其事地饮尽，将杯子随意搁在桌上，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倒是你，脸色比我还难看。还在想昨夜的事？”
云昭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魔域那轮永远蒙着一层淡紫色光晕的旭日，缓缓开口：“墨渊，谢谢你。”
“谢我什么？”墨渊走到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谢我替你挨那一下？举手之劳而已。若真要谢，不如想想怎么报答。”
他语气轻快，试图将一切轻描淡写。
云昭却转过身，目光清亮而直接地看向他，仿佛要穿透他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珍藏了那支簪子那么久。”
空气瞬间凝滞。
墨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化开一抹更深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原来你发现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觉得……丢了可惜。”
丢了可惜？云昭在心中苦笑。数百年光阴，于他而言，仅仅是一句“丢了可惜”？她比谁都清楚，这轻飘飘的话语下面，藏着怎样的深情。
“于我而言，它很重。”云昭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重到我不知该如何承受。”
看着她眼底的挣扎与愧疚，墨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也不愿这成为她的负担。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牵动了背后的伤口，让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冷气，才道：“谁要你承受了？本尊乐意藏着，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为此感到任何压力。”
“无关吗？”云昭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他，望向远处魔域起伏的、笼罩在薄雾中的山峦，“墨渊，我不能一直待在魔宫，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庇护，却让你一次次为我涉险。昨夜之事，有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玄石长老的触手，比我们想象的伸得更长。”
她的语气变得决然：“我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必须主动去弄清楚我体内之物的来历，以及它为何会与我灵族血脉产生共鸣。被动等待，只会让关心我的人不断受到伤害。”
墨渊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陨星湖。”云昭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不行！”墨渊断然拒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那里是魔族禁地，连我麾下的魔将等闲也不敢深入！湖中混乱的星辰之力与魔气交织，能撕裂一切生灵，你如今修为未复，去那里无异于自杀！”
“正是因为它是禁地，才有可能藏着被常规所忽略的秘密。”云昭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体内的东西，在靠近魔域后一直异常活跃，尤其是在我感应到陨星湖方向时，那种呼唤感更加强烈。我有预感，答案就在那里。这是我必须走的路，我不能因为危险就止步不前。”
她看着他，眼中是恳求，更是不可动摇的坚定：“墨渊，让我去。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寻找生机，寻找打破眼前困局的力量。”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墨渊看着她倔强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决定献祭自己时，同样平静却无比决绝的灵族圣女。他知道，他拦不住她。从来都拦不住。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无奈与担忧，最终妥协道：“……罢了。就知道你这丫头固执起来，九头魔龙都拉不回来。”
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枚萦绕着精纯魔气的黑色鳞片和一个古朴的卷轴，郑重地交给云昭：“这是我的本命逆鳞，关键时刻能替你挡下致命一击，也能让我感知到你的位置。卷轴里是陨星湖周边相对安全的路线图，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禁忌。记住，一旦感觉无法承受，立刻退出，不可强求！”
手中握着仍带着墨渊体温的逆鳞和沉甸甸的卷轴，云昭感到鼻尖一阵发酸。他再次选择了支持，哪怕前方是他认定的险境。“谢谢你，墨渊。”这一次，她的道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真要谢我，就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墨渊抬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发顶，手伸到一半，却终究还是停住了，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让影魔在暗处随行，他不会干涉你的行动，只会在你真正遇险时出手。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
云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在心底。她不再犹豫，转身，决然地向殿外走去。单薄的背影在巨大的魔宫廊柱映衬下显得格外纤细，却又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坚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墨渊强撑着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稳住。他低声咳嗽了几下，摊开掌心，那里因强行压制伤势而沁出细密的汗珠。
“真是个……一点都不会让人省心的丫头。”他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清冷仙宫中，正在打坐的谢无妄猛然睁开双眼！他怀中那面用以窥视云昭动向的窥天镜，此刻竟剧烈震颤起来，镜面之上，原本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正是云昭孤身一人，毅然走向那片被不详紫黑色雾气笼罩的、陨星湖方向的画面！
他周身原本勉强压制住的仙力瞬间失控，狂暴的灵压轰然炸开，将整间静室内的器物尽数震为齑粉！
“陨星湖……她竟敢去那里！”谢无妄霍然起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惊怒，再不见半分平日的冷静自持。他不能再等，一刻也不能！
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惊鸿剑光，谢无妄毫不犹豫地冲破仙宫禁制，朝着魔域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刻，刚刚踏入陨星湖外围区域的云昭，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步，不仅踏入了未知的险境，更是将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彻底引向了爆发的边缘。她只觉得怀中的逆鳞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远方的牵挂，与即将到来的、无法预知的相遇。